“阿毛,今天起得挺早的啊。”林邈抬头打招呼,坐在菜市场墙角晒太阳。
彭泽走过来看着眼前坐着小马扎、手里提着一个纸箱子的阳光男人,还是不敢置信。
尽管知道他经常做些小玩意,但那都是市面上几十块钱的大路货,和全智能机器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现在的感觉就像是韭菜地里你所敬佩的具有坚强不屈的小草,突然在某一天长成了参天大树,顶破了月亮是匪夷所思一般,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他表情有点愣,举起手中喋喋不休的鸡蛋:“这是你做的?”
“嗯。评价一下,怎么样?”林邈目光发亮,有些期待。
彭泽老实说道:“从客观上来讲,这种智能机器人是世界性的进步,你可以上电视了。你将永垂不朽,活在我们的心中……”
林邈眉毛顿时一挑,努力做出一副帅帅的动作。世界性进步是不可能的,但这三个是他十分用心做的,花费了他很多心血,融入了很多感情。
“从个人来讲,我本人非常讨厌这个鸡蛋。”
彭泽黑着老脸,吱呦一声,屁股坐在林邈旁边矮矮的小马扎上,并排晒着太阳,一脸愤愤,感觉一大早的美好心情就被这个满嘴胡话的臭鸡蛋给毁坏了。
手里的鸡蛋还在大傥特傥,机械臂挥舞。
“敞开双臂,我们可以拥抱整个世界。所以我的开关在胳膊上,请爱惜我柔嫩的胳膊……”
林邈一脸疑惑,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彭泽一脸愤愤,戳着自己的脸,很是生气地说道:“这个臭鸡蛋居然说我又丑又黑!这令人难以忍受!你看看,你看看,我脸上哪里黑了?这保养得多好。”
林邈知道彭泽最不能容忍别人批评他的脸,连个机器玩意说都不行。
“我早已经预料到了。小女人,可耻,伪娘!”
林邈作一脸蔑视的表情,违心地表示这家伙的脸并不白,对这种将很多钱花在一张脸上的败家女人专有行为很是不屑。
这一句话顿时引得彭泽不满,那就是一番张牙舞爪,指着自己脖子上那5000块的白色爱仕马围脖、7000块钱的外套炫耀自己在女生心中的魅力。然后再大称自己相比其他富家少爷勤俭节约,林邈这种身穿一百元摆摊的就是一苦逼的穷**丝。
再扭着脖子、嘴眼歪斜,作二级神经病或肌肉痉挛萎缩症患者状,来表示自己的高高在上。
……
彭泽张扬一番,用口水将林邈喷成了一个蜷缩着的灰色蚕蛹,心情顿时大畅。
“昨天没见你啊,还以为你回家了呢。”
“出去了一趟。”林邈回答。
彭泽奥了一声正正围脖,恢复优雅,修长的手指夹着鸡蛋挑动,让鸡蛋在手里四蹄舞动着翻转,玩了一会儿,很是惊奇地说道:“这玩意有点儿弱智。”
阳光很温暖,天气却有点冷;天空很宁静,这里一片喧闹;琴岛很美,此时正值冬天。
“要早上报申请专利的,不然一旦被人知道,也就是兄弟我光明磊落,肯定会有别人想着侵犯你权益滴……”
林邈低着头嗯了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学校到菜市场不到三千米距离。彭泽早晨有晨练,跑步,偶尔会碰到校外柏油路上提着一个纸箱子低着头走的家伙。
那是两人正式认识的开始,后来逐渐熟络起来,彭泽成为林邈在校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而事实就是,两人本来就是一个班的。
学校里的林邈很普通,普通到很容易令人遗忘,除了宿舍里几个人,甚至是从来就不被认识过。他表现不突出,与人交流也不多,经常翘课,都对他不太熟悉。
眼睛没有光泽,不知在想些什么,不是魁梧型的,没有满脸横肉,平凡,与众人一般无二。
而不为人知里,比如当独自一人,提着一个纸箱子孤零零走在早晨的柏油路上,孤孤单单缓缓走向远方时,林邈气质迥然。
那时候的背影很容易让人记住。
迷茫,亦或是孤独……
那是个什么样的背影,仿佛要永远镌刻进晨辉里,一条路,一个人,一个纸箱子。
彭泽不知,不懂,但是看到的那一瞬间,内心却骤然一阵心绞,超越悸动的感觉,仿佛要忍不住泫然泪下。
于是他选择主动认识林邈。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主动去真心认识一个人,用他的话说就是要用真心来感化和拯救一个大号失足的未来好青年。
彭泽看他不放在心上,顿时有点气急。
“你怎么突然傻了吧唧的了。我是说这世界上不是只有像我这么好的人的。还有更多的一种人,人长大了就会变成的人,叫商人,我爸那样的人,一种唯利是图的人!”
林邈拿回鸡蛋,使劲拍了它几下,立刻就安静了,四肢收回,再次变回一只鸡蛋,静静地躺在林邈手里。
“嗯。”
捏着鸡蛋,心不在焉。
“不要摆出一副我比世界还忧郁的表情。老子不吃你这一套。不就是挂科了吗,多大点事。”
林邈闻言顿时扭头,眉头一皱。
“看什么?皱个屁眉!昨晚各科成绩全部出来了。老子全过,全班第一,全院第二!而且老子在计院还第三。”
彭泽两眼一瞪,一脸骄傲,学着某个动漫里男主角的语调:“老子将来是要考双博士的人!”
林邈问道:“我挂科了?”
好像这才反应过来。
彭泽拽了句英文:“嗯个力士(English),59points。Lament*for*you(注)。”
“59points?这不合理啊,我的英语水平……这不合理啊。”林邈嘴唇微张,然后声音变大,叫起来,感觉难以置信,很是心痛地哇哇大叫起来,“我的奖学金啊……”
“No-zuo-no-die。”
这大号失足青年老是不去上课,哪有平时成绩。
慵懒地倚着墙,浑然不怕衣服被弄脏,彭泽抬头看着忙碌的人群,琴岛冬天的早晨不是太冷,这里人头攒动,人气旺,早晨的寒气被冲散,湿湿的朦胧感,像是到了春天。
自己穿的暖和,手插在外套兜里,毛绒绒的,阳光和煦,洒在身上,甚至有种懒洋洋的感觉,令人容易想得多起来。
于是思绪开始游走。
面前是一排新鲜的大白菜,他想象着如果一头又白又肥的猪从天而降,四处狂欢,把那些大白菜全部拱了会是什么情景?然后又把自己带入了猪的角色,以第一视角体会,感觉四蹄飞扬、左拱右拱、无拘无束,真是开心。
远处是大萝卜,又红又长又大,两只手都掐不过来,脑海一道小小的猥琐念头闪过,看着那直径和长度,他感觉很是羡慕。
脑海中自己变成了一只大萝卜,被漂亮女孩温柔的贴身抱在怀里,用外套裹着,只是隔着一层薄薄的黑色弹性紧身衬衣,他能感受到女孩的体温。女孩笑得很开心,他也很开心,因为女生的身材很好,他被夹在两座山峰之间,恍惚可见大片雪白的云朵飘摇。
有古诗句,自缘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云云。
高人求道,不外如是。
彭泽顿时感觉找到了古人古风的真谛,不由嘴角一咧,一阵欣喜。
再远处是咸鱼摊,一条条咸鱼在那平躺着,应该会张着嘴巴,有点远,他看不大清。
但他清楚,奶奶喜欢吃咸鱼。爷爷奶奶年轻时还是农民,很穷,生活艰苦。咸鱼可以放很长时间不坏,一条小咸鱼听说吃三个月才吃完,那时,这是一种很珍贵的食物。
奶奶说她们那年轻时候,食物很少,人都穷,大地主剥削得厉害,农民日子苦,饿极了就都吃草,甚至吃土,他感觉不可思议。
奶奶讲当年的故事时就不断唏嘘,他就陪着奶奶唏嘘,从很小、光屁股撒尿、到现在。
他喜欢听故事,喜欢听奶奶讲故事,听那些父母不喜欢听的故事。
奶奶现在依然喜欢吃咸鱼,对那些美食珍馐不屑一顾,她总说,吃着咸鱼,闻着那熟悉的味道,她就觉得,爷爷还在身边。
彭泽想,爷爷和奶奶年轻时一定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岁月,一起为梦想追逐奋斗过。
就想起了一句经典的话语:一个人没有梦想,那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奶奶或许没有听过这句话吧。不然绝对会生气的。对于她来说,咸鱼是一种神圣的东西。
最远处是大蒜。有些蒜薹枯黄,是陈蒜,有些看着很新鲜,外面包着一层塑料薄模,应该是大棚种植的。想要联想什么,却被摊主后突兀的一辆蓝色货运大车挡住目光、遮住思维。车厢半敞,车上是更多大蒜,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他感觉堵得慌。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头蒜,披着一层华丽外衣的蒜,但本质一样,千千万万中是一头比较惹人目光的蒜,只是放进了大棚、多了一层包装,最终都会被吞噬,不管是被嘴臭的人,还是可恶的时光,结果都一样。
今天是2015年2月12日,农历2014年腊月二十四。他已经活了十九年。农民还在辛劳。彭泽没有体会过农民的辛苦,不过看样子应该会很充实,至少比禁锢在笼子里的鸟要好。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是会死的。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那样的勇气,死的勇气。为什么要死呢,这个字不好,不能想。
老林这家伙的笼子是什么呢?学校?不,太小了。不过看样子,他应该已经开始反抗了。
而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摊主突然转身,要从车上拿蒜,头却碰到了金属车框,嘣的一下,彭泽下意识摸摸脑袋,收收神,思绪转了回来。
未来太远,不敢想太多。
“我也给了老师礼物的,没忘啊……”
林邈小声嘟嘟囔,感觉这丫的老师不是个好玩意。
“礼物?你还会走后门!”彭泽感觉发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比那个鸡蛋还不可思议。
“只是正常的加深感情而已,不要多想。一条绿色丝巾,送给他老婆的。”林邈怕产生歧义,又补了一句,“我每个老师都送了一个小礼物……”
于是两人开始讨论英语老师他老婆。
英语老师的老婆曾经去过学校,长得挺漂亮,皮肤白,身材很好,和班里的同学打了招呼,很平易近人,深受学生们的喜欢。林邈难得上次课,碰巧见过一面,那次自己在玩具设计思路上缺乏灵感就跑去上课,心情很是沉闷,看见了她,看着那种美丽优雅不做作的气质,尽管依旧没有灵感,但心情已然大好。
那时想的是她脖子上弄个丝巾会更好看,本着高级审美、心无杂念的想法,后来他就送了老师一个绿色丝巾,他感觉这颜色更显青春与活力。
按理说,老婆开心,英语老师就会开心,那他的分数。。
彭泽一听就明了了,恍然大悟:“送礼物就送礼物吧,扯他老婆干什么,有什么坏想法。”
“我没想法,我们年龄差距太大。或许是因为那条丝巾太便宜了,不喜欢,可我没那么多钱。”林邈很坦诚,“我很穷。”
彭泽暴汗,还没想法,年龄差距太大……这是什么想法。
然后彭泽就告诉林邈英语老师他老婆出轨了,还在小旅馆被老师抓了个现行,英语老师满腔怒火、气势汹汹,结果却是当场被那男人光着身子爆揍了一顿,鼻青脸肿。帽子绿得透亮。。情节叙述得十分详细,连胸围尺寸都有,林邈听的一阵愕然。
“后来他老婆就跟着那个男人跑了,这事很多同学都知道。你适时给他送丝巾,这几层意思。”
林邈顿时感觉心中有什么美好的东西轰然破碎了,张大了嘴,一脸的难以置信,怒问道:“他老婆怎么会出轨呢?这怎么可能!如此亲切近人、美丽大方的女人……踏妈的怎么可能!”
彭泽双手一摊,很是无奈的回道:“事实就是如此。她不仅出轨了,还被逮住了,然后还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伤心吧,少年。”
林邈随即双手抱起头,神情悲痛异常,然后抬头,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好的一个女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