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平
那个清晨,晟突然出现在我和滟的面前。
当时,滟正给自己的女儿操办满月酒席。晟提着一个绿色的行李包,站在门口的公路边。
晟是我大学时代的上铺兄弟。大学毕业那年夏天,我整天奔走于各个招聘会,晟却早早地决定做一名西部志愿者,去牙克石锻炼两年。那时,老家的邻居滟正巧来北京找我,说是散散心。我们初中同班了三年,按理说我该奉陪到底。我和晟用一顿街头快餐给她接风洗尘。酒过三巡,滟甩甩手,大度地说,就业是民生之本,你忙你的,让晟陪我就行了。晟欣然答应,两人便熟络起来。两周后的一个黄昏,滟和我把晟送上了开往牙克石的火车。
滟怀里抱着的孩子哭了起来。滟回过神,把孩子递给身旁的姨妈,叫上我,朝晟大步走去。
晟说起了他在牙克石的经历,白天写办公室材料,周末去骑马、割草、拍照,或者帮农家干活。他说牙克石已经是他的“第二故乡”。
“下个月月底,我的志愿服务就期满了。”晟的脸上有一丝不舍的表情。
“接下来,你怎么打算?呆在牙克石?”滟关切地问。
“想呆在牙克石,但那里没有落脚之处。我一个外地人……我爸这两年身体也大不如以前,”晟顿了顿,看着我,“所以很有可能,我会回北京找份工作,和辉在一起。”
“那就好。在外漂,终究不是办法。你也不小了……”
“是,”晟抿嘴笑了笑,端起了酒杯,“不说我了。滟,祝贺你,都结婚生子了,祝你幸福!”
三个酒碗碰在了一起。一饮而尽。
下午,我们并肩在水库边漫步,话语不多。残阳如血的暮色中,水面被晚风吹起一阵阵涟漪。水库边有两只木舟,晟建议去划船。我们小跑到跟前,才发现一只舟破了个洞,另一只被铁链锁住。未能如愿。
晚上临睡前,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国内挂号印刷品收据”,说去年滟过生日时,他给滟邮寄过一封挂号信,里面有一张照片,还有一首诗。
“没听她提起过。什么照片?”
“那张照片,你见过的。前年正月,你和滟去我家玩,我们不是去我村里的水库边了吗?那天雾很大,水库里有一只木舟,孤单地停靠在岸边,当时我给滟在岸边照了一张相片,以那只舟为背景。”
“嗯,我还记得。舟里还有几朵睡莲,不知哪里来的。当时没来得及把照片洗出来,你就回牙克石了。”
晟从行李包里掏出一本厚厚的相册,抽出那张照片,陶醉地看了好久,然后说:“在所有的照片里,这张照片最好看,很美。可惜邮寄丢了……”
我接过那张收据,瞅了一眼,上面的日期正好是滟结婚的日子……
第二天,晟一大早坐火车回了老家。滟责怪我没有提前告诉她,说怎么也该送一送。我把一张照片递给滟,并转述了晟的话——在所有的照片里,这张照片最好看,很美……
滟翻过照片,发现背后有两句诗:那个傍晚,她说我还是个孩子/的确,我是一个寻找舟的孩子……
我问滟,你以前看过这张照片吗?
滟摇了摇头,又翻过照片看了一眼,眼睛顿时湿润了。
晟的志愿服务时间已满,可直到那年年底,我始终没有晟的消息。他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回京不好找工作,那里积压了一大堆人才,有些迷茫。我独自站在辽阔的草原上,风很大,身旁有许多马,却没有,一只舟……
晟的手机号换了。我向大学同学打听他的下落,一直未果。
我开始在网上搜索他的消息。我突然想起那句“我是一个寻找舟的孩子”,一检索,“寻找舟的孩子”竟是晟的私人空间。这是一个荒芜了很久的空间。晟的个人照片经过模糊处理,却依然轮廓分明。空间的背景图是一只舟,山水间,一个孩子泛舟于江上。在空灵的背景音乐中,我逐一欣赏晟的博文,以及他沿途拍下的风景图片。
一张照片映入我的眼帘,一个女子盘坐于木舟,舟中有几朵睡莲,雾气氤氲。女子的面部被虚化,照片下面只有一行字:最天使。可惜不是你。流年的诗行,唯有莲花。
关闭空间的时候,我的眼里含着泪,这么多年了,他居无定所,几经跳槽,只因他的童真、直率。我忽然想起,那年送晟去牙克石的路上,滟对晟如是评价:内敛且有才气,但有些孤僻,不太主流。当时,晟只是粲然一笑,眼里满是深情。
“寻找舟的孩子”,一直没有更新。
一个春暖花开的清晨,滟的女儿抱着习题跑来问我:“叔叔,‘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典故出自哪里呀?”
我当时正翻开晟那年送给我的相册,里面有滟最好看的那张。我一时恍惚,解释道:“和一名志愿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