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秀丽昏头昏脑地回到家里,丈夫已把儿子杨央送到了学校,正忙着趴在写字台上给客户绘制家具样图,丈夫很有心计,设计制作的家具新颖别致,王秀丽家里的家具全是丈夫一手设计的,凡是做客的人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参观家里的家具摆设,大到衣柜,小到饭桌,边看边啧啧称奇:“不错,不错,这哪里是家具,简直全是艺术品。”
每次听到这些赞誉之词,王秀丽心里就油然升起一种自豪,为自己拥有这样一位心灵手巧的丈夫而自豪。但她弄不明白丈夫这样好的工匠为什么会在木器厂精简改制中,成为下岗的对象,其间的缘由令她费解。
王秀丽把背包挂好,脱下羽绒服就趴到丈夫的背上看丈夫绘图,并亲昵地夸着丈夫绘的家具图:“我老公设计出的家具就是漂亮。”
王秀丽想讨丈夫喜欢,设法融化她与丈夫感情上的冰块,让丈夫吐出憋在心里的话,好使自己抹去丈夫心中残留的阴影,化解他们夫妻间的隔阂。不能再这样僵下去了,这样发展下去对家庭、对儿子都不利。
没想到,丈夫冷冷地站起身,卷好图纸对王秀丽说:“中午你去接孩子,我给人家送图纸,中午不回来。”说完,穿好皮大衣,出门发动摩托车走了。
王秀丽沮丧地坐进了沙发,她明白丈夫是在有意躲避自己,那张图纸分明只绘制了一多半。
王秀丽从衣柜里拿出打了一半的毛衣,织起了毛衣,那是件红色毛衣,是王秀丽给丈夫织的。明年是丈夫的本命年,当地有一种说法,说人在本命年里会有灾难出现,穿上红色衣服可以避难消灾。王秀丽一段时间里只顾为市联社领导的小姑娘织毛衣和跑她调回联社的事,却把丈夫的毛衣落下了。
“得赶紧织住,不然就误了丈夫过年穿了。”王秀丽心说。
给丈夫买回毛线后,王秀丽给丈夫看了,并说明了自己织毛衣的意思。丈夫听了,嘴上虽然淡淡地说:“信那个邪干吗?”可王秀丽从丈夫有些发亮的眼光中看出了丈夫的心思,他接受了这件红毛衣,并感到了妻子对他的体贴,只不过丈夫不把感情外露。丈夫往往是这样,心里明明喜欢嘴上却不说,让你去猜,王秀丽和丈夫刚恋爱时,曾多次对丈夫这种性格产生误解,猜疑在丈夫心中是否真心爱着她。后来,王秀丽慢慢体会到,她在丈夫心里的地位很重要,丈夫爱她爱得是那么深沉。丈夫也有和王秀丽闹别扭时,那年,王秀丽不想待在老山掌教书,想进信用社接婆婆的班,丈夫就有好多天没理她。
近一段时间里,丈夫却又突然冷淡了王秀丽,使得王秀丽很茫然,很痛苦,她多次想用亲昵的方式接近丈夫,让他和自己好好谈谈,但丈夫总是在有意避着她。
王秀丽织得很快,没用半个月就把丈夫的红毛衣织了大半。可是,有一天在街上,她突然看到一位小姑娘穿的毛衣图案特别好看,她就设法打听到这位小姑娘的住址,寻到小姑娘的母亲,得到了织那种图案的方法,马上到商城称回了毛线,放下丈夫的那件毛衣,给市联社领导的小姑娘织了起来。
在给市联社领导的小姑娘织毛衣的过程中,丈夫曾用一种怪怪的眼光看过王秀丽,王秀丽抱歉地冲丈夫一笑:“我先织完这件再给你织。”
丈夫听了,竟然很恼火地说:“我才扯淡呢!”说完,摔门走了。
王秀丽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真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过去,丈夫不是这个样,那时的丈夫在她面前很温顺,就是因为丈夫性格温顺,王秀丽才感到丈夫的真爱。
至今,王秀丽也不明白,那时候他们为什么相爱……
那是王秀丽在老山掌小学任教的头一个“六一”儿童节,王秀丽在学校的操场上给学生们排节目,教唱歌,她的歌声很优美,惹来了不少村里人来围观。
几天来,王秀丽总是看到在人群里,有一个头发蓬松的男青年望着她没有鼓掌,却向她送来火一样的目光。
王秀丽隐约知道男青年是城里木器厂的,在老山掌给一个朋友打几件结婚家具。
有一天,接近傍晚的时候,王秀丽在操场上散步。她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影好像捧着什么东西在徘徊。
“你是谁?”王秀丽有些胆怯地问。
“我……”那人声音很低。
“你来干什么?”王秀丽认出是那个头发蓬松的年轻木匠。
“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想送你一件东西。”男青年走近王秀丽,把一件木雕放在王秀丽的手中。
王秀丽觉得好笑,我和你认都不认识,送我东西干什么?但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能借着晚霞托起那件木雕欣赏。那是一个女人全身像。欣赏中,王秀丽猛然觉得女人和自己极相似,仔细的一比,那木雕就是活脱脱的另一个王秀丽。
男青年站着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也没问王秀丽接不接受他赠送的东西,就要走,走了没几步又转身来,用紧张又有点发颤的声音说:“王老师,我想和你交个朋友,不知你是否同意给我一张你的照片?”
“好,你留个地址,我寄给你。”王秀丽没想到自己竟然不假思索就答应了男青年的请求,而且在回答中没有一点姑娘的羞怯。
他掏出了木工铅笔,但是却找不到纸,王秀丽也没装纸,她伸给他一只手,她的手是那么白,那么细,他扶着她的手,颤抖着在她的手心写了一行字。
“我应该感谢那个小学,等我将来有了钱,我要捐给那里,盖一个像样的学校。”
花前月下,他搂着她的肩膀,无数次地这样说。
他以后就陪同王秀丽进出老山掌,风雨无阻。
有时候,他要她唱歌,她刚唱两句,他就发疯地把她抱在怀里,然后,就让她两脚离地,风一样的旋转,直到她气喘吁吁地求饶。
那会儿,他们的爱情像一朵白云,像一片绿叶,一个轻柔的梦,一首低婉的歌,那么迷人,那么甜蜜,可是,现在呢?
只要是王秀丽从市联社回来,他就开始盘问。
“怎么走了那么一整天?”他一边装作看书,一面问。她看见他的脸色通红,脖子上暴着青筋。
“你成天往那位领导家里跑有什么事?”
有一次,王秀丽又去市联社领导家里,他背着她,也悄悄跟着去,她进了市联社领导的家坐了一会儿出来时,她发现他的身影一闪,躲进一辆出租车内走了。晚上,王秀丽回来问丈夫,但丈夫却矢口否认。
“我看你别往那里跑了,跑也没用,就安心在大青山待着吧,如果一定不想在大青山待着,就干脆辞职回家,没那几千块钱工资我也能让你过得比别人舒服。”
他这样说了好几次,每一次她都忍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绝对是真诚的,甚至有点哀求,但是正是这种真诚的哀求,使王秀丽觉得丈夫狭隘得可悲,狭隘得可怜,狭隘得使她无法忍受。
有一天,他们终于爆发了,谁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他把手里的茶杯使劲地摔在水磨地板上,茶杯的碎片、水、茶叶溅了她一身,他瞪圆了眼睛,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两只拳头在空中挥来挥去。
王秀丽一动不动地看着丈夫,一声也没吭,等他咆哮完了,她叹口气,走出阳台,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很久。
她在这种时候很羡慕马云仙的丈夫,她见过那高高瘦瘦的干部子弟,白净的面孔,白色的眼镜,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腼腆的笑容。她好几次见他到信用社去看马云仙,总是躲在屋里和马云仙说话,生怕别人看见,就像一对初恋的情人。
唉,想这些干什么呢?该到接儿子的时候了,王秀丽停下手中的毛线活,起身穿好羽绒服出了屋门,走出楼门,外面雪依然下得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