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零七年的年尾,还有一个多星期,新的一年就要来临。这个周五下午,整层楼从三点多就有人开始溜走,我也实在闲极无聊,偷偷打开播放器,戴上耳机,在线看电影打发时间。
我不担心小罗看见,这个女孩闲的时候也时常摸鱼,她压根没注意我在干什么,一直到起身去倒水,才顺便凑过来:“什么好看的?”
“《赎罪》。”
“哦,这不是明年奥斯卡的大热门吗?”她站在我身后说:“好看啊?我怎么觉得挺无聊的,这个小姑娘,神经病的咧,好好的诬陷她姐姐的恋人是强奸犯。”
“也许是因为她也爱他。”
“是吗?我没看完。”
我关了播放器:“嗯,的确,挺无聊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有一段念白来来回回在我脑中打转,那是另一部电影里的台词,男人的女友失踪,苦苦寻觅不得,他如今的女伴在最后向男人承认她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她是这么说的:
“回头看来很容易判断这件事,你并不了解这个女人,她一点都不顾及别人感受?是的,但是你知道吗?她曾经爱你就像你爱另一个女人那样,爱情让人变得疯狂,真是荒唐,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做的事情,她做了,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是的,情不自禁。
第二天上午,齐享半躺在沙发上,我半躺在他怀里看电视,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看号码。接起来,说了两句把手机递给我:“找你的。”
我开始还以为是他父母打来啰嗦小孩子的事,结果拿过来就听见一个年轻的女声:“庄师妹吗?”
“是啊,你是?”
她声音很赶:“我是江苓。”
“哦哦。”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实在找不到人可以帮忙,所以姑且打来问一问,请问你们今天有时间吗?”
“应该有吧,怎么了?”我以为她要请我们吃饭。
她犹豫了片刻:“是这样的,我有急事要去一趟外地,念念的外公外婆又跟团出去旅游……”
我怔了一怔:“你是想让我们带他一天吗?”
她叹口气:“我的确没有别的办法,我以前的朋友,好一点的都不在陵城,在的又断了联系六七年了,我又赶得急,太唐突了,真不好意思。”
“哦,没事,反正我们都闲着。”我说:“你等着我跟齐享说一下。”
齐享听完以后:“你没有意见?”
“没有。”
“那我也没有。”
江苓打车把江想念小朋友送过来,再三道谢,正要坐回车里又想了起来:“对了庄师妹,这个是不是你的?”
她拿出一串绿白相间的水晶手链。我说哎呀,以为丢了呢,谢谢谢谢。
她说不客气,上次念念在撞见的地方拣着,我走以后她才看见。
这时齐享拉着念念的小手问:“上次是什么时候?”
江苓看看我:“是星期一晚上吧?你当时也在逛街?”
其实我自己也没拿那个小谎太当回事,齐享问时我还没啥反应,等江苓回答完我才想起来,可能也立刻看出我神色有变,她马上转移话题,又道了一遍谢。
我心想大姐我被你害惨了,早知道不帮你。
等到她离开,齐享看着我,慢慢地说:“花生粥,嗯?肉末蒸蛋?”
念念张着大眼睛看我们,尤其看面红过耳的我,这个孩子是个窝里横,明显的,他只有妈妈在场的时候厉害,面对陌生人很沉默,看上去很乖。
齐享听完我的招供,转头对念念说:“小伙子,你看,我们要怎么惩罚这个说谎的小孩?”
他一下就把这孩子变成他的同龄人,然后把我变成他们俩的晚辈。念念一下就高兴了,想了想:“晚上让她一个人睡。”
我伸手去胳肢他:“哎呀你怎么能这么坏呢?谁教你的?”
念念扭开,严肃地跟我说:“别闹。”
他用这么一副腔调,简直要把我给笑死,齐享也忍俊不禁:“是个好主意。”
念念趴在沙发上看海绵宝宝,他既不说话也不笑,仿佛在看哲思片。我怀疑这个小孩内心觉得我智商很成问题,我选了个最吵最热闹最喜欢的动画片让他看,他忍了,就当给个面子。
我不敢得罪这位大家,蹑手蹑脚的去厨房找齐享:“嗳,你说,他外公外婆,怎么会这个时候出去旅游呢?”
他回答:“我又怎么会知道?”
“你见过他们没有?”
“见过,知识分子,跟你我爸妈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你不会,真生气了吧?”
他暂停一下切莴笋的动作,看我一眼:“你说呢。”
“小气。”
“庄凝。”齐享顿了顿,声音很温柔:“你不是小孩子了,做事情不能再这么幼稚,你要真是闷,告诉我我可以带你出去,知道吗?连我们的孩子还有几个月都要出生了,我们还有什么不可以交流的呢?”
齐享说完,转头才发现我泪流满面:“你欺负孕妇!你知道我情绪不稳定还来招我,我,我感动死了。”
他哭笑不得:“去去,找念念玩去,小妈妈。”
吃饭的时候齐享的手机来了短信,他打开看一看,微笑。我问,谁啊?他看看念念:“他妈妈,问我,刚才她是不是说错了话,请我不要介意。”
我耸耸肩。
下午我们陪念念玩游戏,家里有一台PS3,齐享很少有时间碰,这天接上电视,两个人大呼小叫地玩游戏,不要小看一个五岁孩子的智力水平,你要他打恋爱养成或者帝国时代他的确有点困难,但是赛车,格斗,枪战他都能很快上手,一大一小真是不亦乐乎。
我在旁边倦靠,齐享的手机又响起来,他对我抬抬下巴,示意我帮他看,这一条还是来自江苓--谢谢,希望你和念念相处愉快。
挺愉快的,哈哈。你看他们,这么快就亲密无间,念念猛喊一声,跳起来用力按住两个键,准确的歼灭了屏幕上试图偷袭齐享的一名悍匪,齐享愉快地拍拍他的脑袋以资鼓励,多像……
我弯到一半的嘴角就在齐享做这个动作时僵住。
念念多大?五岁。那一年齐享在深圳,她也在。
江想念。江,享,念。
晚上睡觉之前,念念和他妈妈通电话:“……我很乖……没有,没有挑食……嗯,妈咪我也爱你……妈咪!妈咪!我是几月生的?”
我阻止不及,那边显然是沉默了一下,他接着说:“庄阿姨问我……我说秋天,是秋天啊……要!我要的!我要游戏机!谢谢妈咪,拜。”
他挂上电话,从沙发靠背上爬下来,乖乖地对我说:“打好了。”
我笑,尽量自然:“那念念去睡吧。”
齐享从浴室出来,对我说:“你晚上没事吧?”
我摇摇头。念念怎么都不肯独自入眠,大概这对他来说算一种惩罚手段,我要是带他又怕半夜会被他踢到,只能是齐享带着他。
齐享说:“念念,过来。”
念念一溜烟就跑过去了,小脚踩在地板上蹬蹬响,然后他笑嘻嘻的:“让她一个人睡。”
而齐享竟然很纵容地微笑着附和一句:“是的,让她一个人。”
第二天中午江苓来接念念,她看着我说:“是不是念念太吵了?你看你都没有休息好。”
小男孩立刻怒了,齐享笑道:“不会,他是个好小伙子。”他一使劲把念念抱起来:“列兵江想念,还有什么汇报的没有?”
“没有了,司令。”
“好,准许开拔,委任江参谋为我军新任指挥官。”
“收到。”
两位玩角色扮演玩得十分全情投入,这时江苓开口。
“念念的爸爸也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她轻声道,并不需要谁的怜悯,反过来她要去怜悯别人一样:“谢谢你们给他这个机会,体验父爱。”
我转头看着她,她笑笑,给我看她手里的游戏机:“念念上个月生日刚过,补他的礼物,你觉得怎么样?”
回家以后我坐下就几乎一动不想动,齐享以为我累了:“要不你去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去卧室躺着。身体的确非常疲惫,思维却一刻不肯歇。江苓其实什么也没有明确表达,就好像我心中有一味暗毒,她的话作了引,如果它本来不在那里,那么她也就是平常交流。
齐享呢?她说念念的爸爸自己都不知道,但如果他们当时真有什么,他有没有一点怀疑过?你看他对念念那么好,简直一见如故。
也许他酒后乱性一无所知,也许他疑心过却又不愿说破,这一对母子生活在别处,总要离开,过去的都过去了。
如果他对念念的感情是胶卷筒里幽暗的倒影,何必给它机会拨乱反正,给它机会显形。
我翻阅着自己的情绪,担忧,反复,疑虑重重,却惟独不见愤怒,甚至隐隐的,觉得有一丝释然,我们终于在曾经辜负彼此这件事上,势均力敌。
但是江苓似乎并没有在短期内要离开的意思,他们中学同学甚至计划春节时小规模聚一次,他们都听说她回国,却没有她的联系方式,还是齐享打电话给她,问她到时是否有空。
我坐在旁边看书,听他们说话,似乎很愉快,齐享微笑,眼睛很温柔,说家属当然是可以的,你尽管带上念念--庄凝?我还得问问她,不一定吧。
我起身到阳台上。
你以为过去的,是不是真就不会影响现在或将来?
谁知道呢。
沈思博于新年伊始回到陵城,这我并不意外,沈伯伯服刑期间表现良好,提前释放甚至返家过年的可能性都很大,他因此回国,合情合理。
我意外的是他打电话找我。当时我正好在娘家待着,听见他的声音还真是吃了一惊,他说你没换号码啊?
“没呢,一直待在这里换什么号码,哈哈,你回来了?”
“对,刚到家。”
“最近流行回国么?”
“啊?”
“哦,没事,不相干。”
他笑了起来:“你呢,你在哪边?”
“我爸妈这边,你隔壁。”
“是吗,有时间见个面?”
“好啊。”
我扣上手机,我妈也听见了:“沈思博?”
“对。”
“他打来干吗?”
“叙叙旧。”
她不说话。我说:“拜托妈,我都这样了,难道还会留有什么非分之想?”
“不是这个意思。”我妈顿了两秒,问:“思博在外头过得怎么样?”
“我哪知道,没聊两句呢。”
我心里也犯嘀咕,想到要见这个人,还真觉有几分忐忑,但等真的见到,除开最初几秒重逢的冲击之外,我发现纵然这个青年比以前更加俊美与成熟,如今和他相对,我也只剩下味甘性平的,好意。
没有不安,没有心跳加速,就像看到一张昔日的老照片,你笑或伤感,是因为在那上面抚到了旧时光的温热。
而且,他看上去过的真不错,神采奕奕,无名指上一枚白金婚戒,我一点障碍没有的张口就问:
“你结婚了?”
“是的,去年。”
“恭喜,恭喜。”我问:“新娘子是同胞吗?”
“你还记不记得我大一时去补习的那个德国家庭?”
我点点头,当年我们还因此发生过一场争执,历历在目。
“是那家的女儿。”他淡淡地说:“她叫苏儿。”
“好名字,北欧神话里的日神,她一定很美。”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想,要是我返回七年前,告诉当时的我,沈思博未来的妻子是这个女人,十八岁的庄凝会怎么做呢?提防来提防去,却没有一次提防到点子上。我觉得又感慨又好笑,于是就笑了。
沈思博也笑了:“真是快。”
我说:“是啊。”
我妈端来茶给他:“思博,喝口茶。”
“谢谢,谢谢阿姨。”
“不客气。”我妈换了个语气,对我说:“你没事别老坐着,站起来走动走动,对孩子好。”
沈思博吃惊地看着我:“你?”然后他笑起来,是真正高兴的那种:“几月份?”
“七八月吧。”
“别忘了给我发张照片。”
“没问题。”
妈走开以后,气氛沉默下来,我们俩嘴里都含着一个名字,到底是我先把它吐出来:
“端端,她也结婚了,好几年了。”
“我知道,听说了。”
“男的是师范学院附中的老师,据说人很老实。”
“你见过她吗,她过得好吗?”
其实我并不清楚,我逢年过节和她互发短信问候,仅此而已:“还不错吧。”
“但愿如此。”他默了片刻,道。
我重复一遍:“但愿如此。”
在那个安静的冬日午后,我妈在餐厅里织小毛衣,而我和沈思博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我小腹上搭着一床毛巾被,蜷起双腿,泛泛而谈,有时我们会讲到谢端,讲到一些对方不知道的,关于她的事。
如果没有那样的结局,如果他们顺利的终成眷属而不是这样各自过活,到今天我对这件事的态度会不会仍然是负面的?长成一个表面温和内心不时愤恨的妇人,心心念念总觉得被深切的辜负过?
什么能够于这种愤怒之中力挽狂澜呢?只能是你反过来更深切的辜负他人。
我可以帮他把故事讲下去,讲他们是怎样因为一场意外而别离,那天我是怎么一路打车跟他到学校,在门口看到谢端正在等候,雨势那时候变大了,沈思博撑开风衣,护着她往体育馆方向奔跑,我眼看着他们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儿,试着推推侧门,然后消失在那里。
学校里好空旷,我昏昏沉沉,在雨中对自己冷笑,那个笑声我有时候做梦还能听得到。
我当然还可以告诉沈思博,那扇门是如何生涩,走过篮球场时,我的帆布鞋不止一次发出声音,然后是那一条长长的,黑暗的甬道,你和她就在那尽头,正彼此用目光浸润。
但我选择坐在那儿,面对多年以后的他,像个好听众,一言不发。
一个星期以后我见到了谢端,她独自一人坐车到陵城来,打电话给我的时候大概五点,齐享问这么晚了,谁找你?
“我一个朋友,女的。”我穿外衣一边说:“你送我去花苑大酒店好不好?”
“要不你请她来家里,我去接她。”
“不不,我们另有安排。”我说:“我保证,不出酒店一步,我这个朋友有一些私人感情问题,我可能要陪她好好聊聊。”
远远地我看见谢端站在喷泉边等候,我指给齐享看,并在下车之前凑过去吻了他一下,他笑笑:“自己小心,九点我过来接你。”
“好的。”
我下车,向谢端,和她的丈夫走去。
两城并没相距多远,但自从她结婚,我们再也没见过面,不见得谁回避谁,只是老凑不上时间。不过她这次并不是为我而来。
谢端的丈夫姓肖,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上去很是斯文诚恳,对端端也很亲热,我陪他们在餐厅吃晚饭的时候,他记着她爱吃和忌口的,不时把手放到她手上,对她微笑。
饭后我挽着端端的胳膊,对他说:“肖老师,借你老婆聊会儿天,行吗?”
他点头应允,自己坐电梯上楼回房间。
我和端端在花园里慢慢散步,我在等,等她提出要求,她会怎么说呢,“我想见见他”还是“我其实仍然爱他”?我刚看见她时,她是那么急切,仿佛这句话就在唇边,再需要鼓起一点勇气,她就能够得着它。
是的,她只再需要一点,但我丝毫没有勇气问,端端,你现在是不是幸福?如果是,你又为什么要来呢?
可是谢端越走着,就似乎越发平静了,她开口问我小孩子的事,问齐享的情况,并向我道歉,在我怀孕期间还把我叫出来,齐享一定非常生她的气。
我心里说,不对,你不是要讲这个,端端,从你三天前打电话,突然要来这里,我就知道你是来犯糊涂的,你说是想来探望孕妇,是拿我打掩护,没关系,我不是以前的庄凝了,我愿意配合,请你们各自的配偶原谅,但是哪怕你们就此私奔了,我也愿意配合,只要你开口。
我一面这样想,面上却是淡淡的,不会,我们最近老吵架,他也捡一晚上的清净。
我指的是昨天我们的一场争执,他接我时迟到,这本来没有什么,但我下班以后在他包里发现一套精装的儿童武打漫画。我问齐享,他并没有否认,的确是买给念念的,这个漫画改编成动画片在电视上放,念念可喜欢了。今天在书城,漫画家签名售书,于是他耽搁了片刻。
他说完,我把书一丢,就去了房间。
接下来我们有一度争的不可开交,最后我说急了,他跟你什么关系啊?你费这么大劲。
齐享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
“我,我就是说,没必要对他这么好。”
“庄凝,你也是要当母亲的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难道你不知道?”他尽量把语气放缓:“还是你在忌讳念念的妈妈?”
我当时推开他:“说什么呢。”
然后我就去洗澡了,出来他再想解释什么,我已经躺倒,阖上眼睛,孕妇要睡觉,请保持安静。
谢端拧着眉头笑起来:“孕妇都是这么坏脾气啊?真吓人。”
我扯扯嘴巴:“是吧。”
“你冷吗?”
我等的都快要烧起来了:“还好。”
她从花坛的梅树上折了一小支下来:“真冷,我冷死了,庄凝,我想回去了。”
我驻足:“就这么回去了?”
“嗯,不好意思啊。”
按时间来算,大概半小时以后,沈思博在宾馆街对面的茶座里,摁灭最后一支烟,接着他起身推开门,拦一辆出租离开。
他们终于没有相见,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从我坐上车,齐享就一直沉默,而我,我说不上来自己是失望还是轻松。她终于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激情屈服于理智。
她过得好吗?我默默地想,她样子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我留意过,肖老师扣住她手背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好像多年以前,看我和曾小白吵架。
容忍,瑟缩。且比那程度更深刻。肖老师也奇怪,妻子看个朋友也要跟过来,是太疼爱了呢还是……
“饿吗?”齐享转头问我,我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思里,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得一抖。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又问了一遍:“路边有蛋糕房,想不想要点什么?”
我一到晚上的确容易饿,点点头:“抹茶豆腐吧。”
他停车去买了回来,递给我,抹茶一向是那么清淡的香气,今天我一打开包装,只觉得其味浓烈,比平时十倍都不止,我猛地推开车门冲到一棵树下,呕吐不止。
齐享下车,过来轻轻拍我的背:“庄凝,为什么你偏要这么折腾呢?”
半夜我睡不着,爬起来去客厅拿了一盒牛奶,打开DVD,坐下来看。
上回看到一半的《赎罪》。那个说谎的少女长成女青年,在隐秘的愧疚之下,自愿服役于战地医院,辛劳工作。她姐姐和恋人被她的谎言拆散,辗转相爱,历经磨难,却一个客死于敦刻尔克大撤退,一个没顶于防空洞里呼啸而来的洪水。最终成了作家的少女,于晚年面对镜头说出她背负一生的悔恨。
我咬着吸管,想,歉意,对他人的歉意,真有这么大的力量吗?《飘》里白船长对思嘉所说,你就像一个贼,不懊恼自己偷了东西,只懊恼马上就要被关进监狱。
这才是人性。何以念念不忘?不过是担心报应不爽。
而《悲惨世界》里冉阿让面对有人会代替他承受牢狱之灾时,他的愧疚如此告诉他--“只有一种声音,一种谁也听不见的声音,要在黑暗中诅咒你……那一片颂扬的声音在达到天上以前,全会落下,只有那种诅咒才能直达上帝!”
这种形态的愧疚,也许你明知它不能在现实生活中造成任何影响,但它会把你做人的底线拧成一条绳,抽打你,让你在深夜里醒转,自我厌恶,心里一片冰凉。
它远比前一种,难说服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