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俑
初识周齐林,是在小小说作家网举办的“2008全国小小说新秀选拔赛”上,记得当时他使用了一个别致的网名——老鬼1984。名字虽是代称,细细琢磨却别有意味:“1984”旗帜鲜明地打上“80后”标签,昭示的是朝气蓬勃与个性张扬;而匹配“老鬼”一词,则多少发生出一种冲突、矛盾、纠结的神秘感。不过,在读过他的参赛作品《云庄往事》《一片森林》《属于我的那片墓地》之后,我发现,“老鬼1984”恰如其分地诠释了一个小小说世界的新鲜闯入者的少年老成。在那届新秀赛中,他以稳定的发挥、老练的文风、娴熟的叙述、根植于文字内里的沧桑,一路过关斩将,从上千名参赛者中脱颖而出,但也正是他作品内容呈现出的年轻作者少有的灰暗格调以及他所擅长的与小小说文体不太相称的细密绵长的叙述方式,最终让他在30进20的赛事中惜败。
周齐林是通过新秀赛与我建立联系的众多年轻作者中比较独特的一个。年轻作者在创作上有诸多优势,如脑子活,写得快,喜欢思考,接受新事物、新观念的能力比较强。但我发现他们大抵有一个通病,就是收不下心,沉不住气,往往热衷一段,或心有旁属,或半途而废,令人倍感惋惜。周齐林不同,他对文学的信仰和对艺术的坚守令人刮目相看,正如他自己所讲,写作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间隔一段时间不写,心里会不舒服。正是这种朴素的坚持,让我们有机会阅读到一个与其他同龄作者迥然不同的周齐林。自2008年以来,他共创作小小说百余篇,同时创作中短篇小说和散文,陆续在《作品》《当代小说》《山东文学》等国内纯文学刊物发表文字逾百万字。特别是近几年来,他在小小说领域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原创阵地《百花园》上累计发表作品数十篇,遥遥领先于其他知名作家,其中《最后的温暖》还荣获了当年度的优秀原创作品奖……
据我了解,周齐林为人低调,但其小小说创作却暗藏着一份蠢蠢欲动的“野心”。我阅读过他大部分的小小说,大多以“云庄”为背景,或者以走向城市的“云庄人”为主人公,且常常以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通过“我”——一个儿童(或少年)的眼睛,去透视那个光怪陆离的乡土世界。他这种有意无意地努力,实际上已经在无形中构建起了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村庄。这个村庄,或许是他生于斯长于斯的江西乡下的一个缩影一种映射,也或许是他凭空臆想出来的当代乡村的一抹幻影一种图景。通过阅读他的“云庄往事”系列,我隐隐若若感觉到,“云庄”就像一种图腾,与它的创造者的心灵成长有着千丝万缕不可言说的关联。不管是贫穷、灰暗、躁动的云庄,还是云庄中孤独、躁动、不安的老人,甚至包括那些文字内外流淌的忧伤、恐惧、失落等情绪,都是作者以文字的形式,在凭吊自己过往的心灵之路。于是乎,我们所能看到的云庄的人、物、事,都带有象征色彩或者暗喻指向,凸现出作者对生与死、现在与将来、人生价值与意义等终极关怀问题的思考。长期以来,小小说创作对人类精神空间的探究,“现实”有余,“终极”不足,这可能与中国当代文学整体的功利化倾向有关,也可能与小小说文体倡导的贴近现实、贴近生活的特点有关。所以,周齐林算得上是当下小小说创作领域的一个另类,与很多刊物一贯提倡的主流小小说在风格上有些格格不入,但从长远的文体发展来说,他这种让小小说回归文学本身的探索很有必要,甚至不可或缺。
在周齐林的“云庄往事”系列小小说中,我个人比较喜欢以“死亡”为母题的一组作品。《记忆》中对突然而至的死亡的深深恐惧,《时光书》里儿子因母亲逝世而产生的对生命意义的重新审视,《一片森林》中透出的对存在与死亡的哲学思考,还有《最后的温暖》洋溢于生命尽头的浅浅的亲情之暖,等等十余篇,从不同层面、不同角度来书写对死亡的体验。这些对死亡的细腻描述,让我想到了中国的废名、余华和史铁生,想到了国外的川端康成、海明威和卡夫卡。史铁生曾经说过:“死是一件无需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都不会错过的事。”(《我与地坛》)这是一个“职业生病、业余写作”,历尽沧桑,将世事看透的“过来人”对死亡的感怀。而周齐林作为一个年轻的80后作者,他的死亡叙事所表现出来的文学审美和生命关怀,常常让我心生疑惑。我曾私下里与他交流,问他的作品中这种对生命的极端拷问,是否与他的生活经历有关。他不出所料给了我一个否定的答案。艺术无疑是源于生活的,这里所说的生活,不仅指日常的所见所闻,也应包括深层的内心体验。一个优秀的作家,他的生活阅历不一定十分复杂,但其内心一定是一座无法估量的矿藏。也许,我们永远也看不透,在周齐林平凡的面孔下面,隐藏着一颗多么丰富的心,就像我们一样看不透他小小说创作的未来。当然,未来与死亡并非一致,死亡是一种必然的未来,但未来的通往终点的道路,需要我们一步一步去丈量。
秦俑,湖南涟源人,现为郑州百花园杂志社副总编兼《小小说选刊》执行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小小说集《纪念日》《被风吹走的夏天》,主编有《中国当代小小说大系》《新中国60年文学大系·小小说精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