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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林玲到哪儿住了?话还得返回来说。

每年元旦这天,北钢附近的绿草坪公园要举行游园活动。

今年,新世纪新年代的到来,游园活动搞得更加种类繁多,十分热闹。有猜谜语、棋牌赛、滑冰、晋剧清唱表演赛……每个项目都设有纪念奖。

这天,公园对小商小贩也开放,可以进园摆摊。有卖冰糖葫芦的,有卖气球的、卖毽子、卖玩具的……小摊很多,招引游人,增添喜庆气氛。

中午时分。林玲带着儿子钢蛋、铁蛋和二婆婆田亚琪乘出租车来到公园大门前。下车后,她抬头朝公园门口看了眼。大门的门楼上挂着大红灯笼,串串彩灯。各色旌旗,迎风飘扬。门口处人进人出,熙熙攘攘,十分热闹。随后,她先把钢蛋从出租车里抱出,再把铁蛋也抱出来。二婆婆田亚琪在前边副驾驶座上坐着,付了车费,下了车,抱起铁蛋。

林玲拉着钢蛋的一只手。钢蛋已四岁半,个头长得高,她抱不动,只好拉着。一家四人朝大门走去。

元旦到公园玩,是林玲向两个儿子许的愿。平时她很忙,上班、做饭、洗衣服、应酬同事间的礼节交往,挤得时间很紧,没空带孩子玩。晚上的一点时间,还想教孩子学些东西。钢蛋已上幼儿园学前班,虽说有老师教,但她认为自己的辅导很重要。她有计划、有步骤地开始教钢蛋英语字母、单词。钢蛋脑子好,记性强,已能背诵五六十个单词。在孩子们中间学习成绩第一。大婆婆郭玉贞为钢蛋会说外国话常常乐得闭不拢嘴。铁蛋还小,两岁多,也需要早点辅导,起码汉语拼音字母应该让他学会。为此,她买了汉语拼音韵母表和少儿唐诗读图,贴在铁蛋住的卧室墙壁上,花花绿绿的十分好看。只要她过去,就拿着笔和纸教铁蛋学拼音、背唐诗。二婆婆田亚琪对此很满意,不让她做一点家务,还总给她改善伙食。

但今天田亚琪不放心,觉得林玲一人带两个孩子到公园玩,那么多人,万一挤着、丢失,咋办?她就跟着来了。

一进公园,花坛前搭着一座大戏台,台的两侧摆着四个大音箱。台上竖着话筒,旁边有支乐队,七八个人坐在椅子上,拉着板胡“叽纽、叽纽、叽纽……”敲着铜锣“咣、咣、咣……”打着木梆“梆、梆、梆……”一位没着戏装,没施粉妆60多岁的大婶对着话筒:“哎嗨……哎嗨……嗨……嗨……”一个劲地“嗨嗨嗨……”声腔脆而响亮、悠远绵长,足有一分钟。吸引着一群戏迷票友。主要是中老年人站在台下仰头观赏。

林玲对戏不感兴趣,听不懂晋剧。二婆婆田亚琪可是戏迷,站在人群后面听得入迷。她也只好陪着。两个孩子刚看时还觉得新鲜热闹,过了一会儿,听不懂便闹着要走。正好借此,她跟二婆婆说:“妈,咱们走吧,到湖边让他俩看滑冰。”

田亚琪听是让孙子去玩,顿时听戏没了心劲,虽然还有点不舍,还是抱着铁蛋离开听戏的人群。

戏台后边是湖水,已冻成一个光滑的大冰场。很多年轻小伙子和姑娘们穿着五颜六色的羽绒衣,头戴棉帽,戴着手套,迎着寒风在冰面上穿梭飞驰,自由驰骋,玩得精神焕发十分愉快。

天气冷,湖畔风大。林玲担心孩子冻着,看了一会儿,她拉着钢蛋铁蛋和二婆婆向林中小路走去。

这里人很多。路旁干枯的树杈上和林子里拉着一根一根的铁丝,上面挂着红红绿绿的纸条,像小旗似的随风飘舞。每张纸条上写着一条谜语让游人猜,猜中有奖。

林玲今天带两个孩子到公园玩,主要是想让孩子猜谜语。前段时间她去幼儿园接钢蛋,站在窗户前看老师讲课。那是位中年女老师,讲得很有意思。她听到老师说:每个人头上有四件宝,这四件宝是什么,我先不讲,让你们猜。东一片,西一片,隔着山头不见面。是什么呢?你们想一想,是人头上的一种器官。老师启发道。台下坐着一群孩子瞪着好奇的眼睛,没人回答。老师摸住耳朵说,你们看这边一只,那边一只,中间隔着头,见不了面,不是耳朵吗?老师在黑板上大大写了两个字,耳朵。让孩子们在本子上跟着写。老师又说:我让你们再猜一条谜语,也是头上的一件宝,上边毛,下边毛,中间一颗黑葡萄。马上有七八个孩子举起小手喊:眼睛、眼睛。老师高兴地笑了。林玲看到钢蛋也举起手,她高兴得很。老师又出了条谜语:上门楼,下门槛,里边坐个小孩孩。嘴、嘴。一群孩子举起手喊。老师又出条谜语:一座山头两眼井,左一眼,右一眼。这次举手的孩子不多,老师开始启发:你们头上还有什么?好好想想。孩子们呆呆地看着老师,他们相互东张西望,露着问询的眼光,一时解答不出。停了会儿,她见钢蛋举起手。老师让他站起。钢蛋迟迟疑疑地说:鼻子。老师立即满面笑容,高兴地表扬他:说得对。晚上,钢蛋拿着本异常兴奋地给她大声念:耳朵、眼睛、鼻子、嘴。

她认为猜谜语可以开启孩子智力,增加他学习的兴趣。她走到一张纸条下,仰起头看了会。上面用毛笔写着:老夫坐在十字路口,嫦娥路边走。(打一字)她对钢蛋说:“给妈妈念一念。”钢蛋瞪大眼睛看了会,结结巴巴地念出几个字:“老、夫×在××路口,××路边走。妈妈,我就认识这几个字,那几个不认识。”

林玲笑笑,在儿子的棉皮帽上摸了摸,她很满意,儿子还没上学就能认这么多字,已是不少。她表扬道:“好孩子,以后好好学就认得多了。来,我给你俩念一遍。”她从婆婆田亚琪手中要过铁蛋,抱在胳膊腕上,一只手指着纸条说:“这是条打字谜。这儿有三个字,‘打一字’,你认识么?”

铁蛋两只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一声不响。钢蛋看着纸条半天不吭气。林玲问钢蛋:“你为啥不说话呢?”

钢蛋说:“老师教我们猜谜语识字,什么叫谜语?我不知道。”

林玲听后,心里一阵高兴,儿子的提问正合她的心思。前几天,她特意买了本《谜语浅说》看了几遍,准备给儿子解答。让儿子在实践中学习,寓教于乐。她说:“谜语就是隐语,不把话说明白,让人猜。”

钢蛋想了会儿,想懂了。他自信地说:“猜谜语,就是不让人事先知道。我也会说,‘看时圆,写时方,寒时短,热时长。’”

“是什么?”林玲问。

“妈妈,我让你猜呢。”钢蛋一副大人口气。

林玲故意皱起眉想了会,其实她已猜出谜底,却装得迟迟疑疑:“好、像、是、太阳。”

钢蛋快乐地跺跺脚,拍着手说:“妈妈猜得对,老师说,是太阳。”

林玲高兴地笑了,说:“妈妈猜出了。你也应该把刚才妈妈念的谜语猜出来。”

钢蛋仰着头,结结巴巴地又念一遍。过了会儿,挺难为情,不好意思地说:“妈妈,我猜不出来。”

田亚琪在一旁不满地说;“孩子字都念不全,你让他猜啥谜语,这不是闹笑话?”

事实是这么回事。林玲明白,这是她和婆婆两代人对孩子教育方式上的不同与代沟。但她不好意思与婆婆争辩细说,就等了等。见婆婆不再多言,她开始给钢蛋讲:“这是条字谜。是根据中国汉字方块结构的特点,运用象形、会意的方法设计出来的。你看:‘老夫坐在十字路口,嫦娥路边走’。两句话打一字。就是说上一句是半个字,下一句是半个字,往一块组合成一个字。上一句‘老夫坐在十字路口’八个字,十是偏旁部首,口也是偏旁,十和口合起来是个古,而其他六个字不好合也不好拆。下半句‘嫦娥路边走’,嫦娥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仙女,你听的嫦娥奔月的故事就是说她。她坐在月亮上的广寒宫里,嫦娥是没有的,广寒宫也没有,但月亮是有的,下半句话是虚的,从虚中会意实有的是月亮,下半句就找出‘月’字,月也是偏旁,上半句的‘古’和下半句的‘月’,两个偏旁组合,是‘胡’。这条谜语的谜底是‘胡’字。”

“妈妈说得真好,可我听不懂。”钢蛋说。

林玲心想,不懂就不懂吧,多猜一些就懂了。于是她说:“咱们再猜一条,容易点的。”

“好的。”钢蛋懂事地点下头。仰起小脸,举起手,指着谜语条,愉快地说:“妈妈,你给我找一条。”

“可以,别急。让妈妈先把这条谜语扯下来,咱们去兑奖,一会儿回来再猜。”林玲伸手扯下谜语条,上面的编号389。她拉着钢蛋的手对婆婆田亚琪说:“妈,你在这和铁蛋等着我。我和钢蛋去兑奖,一会儿就回来了。”

兑奖处在公园大门一侧。这里人很多。人们手中拿着谜语条排队。排了一会队,轮到林玲。她把谜语条给了工作人员说:“389是‘胡’字。”工作人员看了看谜底本说:“是胡字。”说罢,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只画着红花绿叶的圆杆铅笔,上边带着橡皮头。林玲没拿,示意了下钢蛋。钢蛋立即伸手把铅笔抓到手中,高兴得他连蹦带说:“妈,咱们快回吧。再猜。”

在母子俩兑奖的时间里。是正午时分,游园活动进入高峰。吃过午饭的人们云集到湖畔的林荫道上、小树林里去猜谜语。有些人嫌麻烦;有些人为了占有,担心别人猜中没有了,一把把谜语条扯下来。眨眼工夫,铁丝上的谜语被扯得干干净净。

田亚琪看得着急,顺手也扯了一条。等林玲回来后,她发起牢骚:“都让人给扯了。不知从哪来的这么多人,会猜不会猜,猜中猜不中,先扯下来。我也扯了一条。你猜,猜出来,咱领奖,猜不出来给了人。”

林玲看了看铁丝。明亮的铁丝,东一条西一条悬在小树林中,上面一条谜语也没有了。她接过婆婆手中的条子,编号是2078。可见,最少也有两千多条谜语,说没就没了,真可恨。她想发句牢骚,当着两个孩子又说不出口。

田亚琪看出她的心思,骂道:“跟土匪似的,一窝蜂抢。狼多肉少,没法。”

林玲觉得难听,担心孩子受到不良影响。她又不便驳斥,便解释:“猜谜语就这样,得有人维持秩序,没人看着就乱了。”说罢,她给钢蛋念开手中的条子,“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打一字”这条谜语简单,它是根据读音判断来猜。一与乙相近,乙在序数中排列在甲后面表示第二。她在读过一遍后已猜出是“乙”字,但为了让儿子的智力得到启发,她开始诱导钢蛋:“你说说一和乙哪个字的读音相近,或者谐音相近?”

钢蛋瞪着大眼,歪着脑袋想了一阵,猜不出来。

林玲耐心地诱导:“甲乙丙丁哪个字与一相近?”

“我知道了。”钢蛋突然兴奋地大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二是二,乙排在甲后边,是乙字。”

林玲满意地笑了,掏出两块巧克力,给了钢蛋一块,给了铁蛋一块。铁蛋在接巧克力的时候,手指着卖冰糖葫芦的嚷嚷:“我要吃那个。”

田亚琪二话没说,把钢蛋往林玲怀里一放:“抱着,我去买。”

林玲赶忙制止:“那东西不干净,吃上会肚疼。”田亚琪刚走出两步,停住,扭回头不高兴地说:“怕什么,冰糖葫芦开胃口。小时候,我吃冰糖葫芦感觉和过年似的,我爹还舍不得花钱。”

林玲没法。婆婆就是这样溺爱孙子,他要什么她就买什么。也不怕天冷把孩子吃坏。她又不便顶婆婆,只好由她去了。

很快,田亚琪买回两支冰糖葫芦。钢蛋和铁蛋一人一支,迎着寒风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吃。林玲看着,心里担心,别吃得肚子疼开。但瞬时,她想起自己小时候吃冰糖葫芦的事,不由暗暗嗔怪自己。真是瞎操心,由他们吧。

林玲抱着铁蛋,田亚琪拉着钢蛋,婆媳俩换了一下。这是林玲怕婆婆累着,抱上了铁蛋。他们沿着湖边的石板小路,在来往穿梭的人们中间向公园里面走去。那边有个儿童乐园,让孩子去坐碰碰车。

他们途经湖边时,林玲看到一个人,头戴棉帽,身穿雪花呢大衣。在凛冽的寒风中坐在湖边的双人椅上,呆呆地看着冰面上滑冰的年轻人。似在观赏,又不像。动也不动的坐姿显得专注又特别孤单,这情景引起她的好奇。她看那人的背影轮廓似曾眼熟,便走过去,从侧面细细去瞅,不由得一声:“黄伯伯?”

黄一斌听到声音,慢慢地扭过头来看。见是林玲,他淡淡地说:“哦,小林,领孩子玩?”

林玲走过去。看到黄一斌面色憔悴,神情疲惫,精神显得不振。她想问,又不便问。便放下铁蛋,从田亚琪手中拉过钢蛋。让两个孩子并排站在黄一斌面前说:“叫爷爷。问爷爷好。”

钢蛋脆生生地喊了声:“爷爷。”铁蛋不行,看见眼前的人不像他爷爷陈惠,显得木讷,迟迟疑疑不叫。

田亚琪也认识黄一斌,知道他是北钢的总工程师,她连催带鼓励:“快喊爷爷。铁蛋不怕,这个爷爷和你爷爷是好朋友。”铁蛋这才红着脸喊了声。

黄一斌微微笑笑。笑意中带着哀伤。他伸手轻轻抚摸着两个孩子的头,声音有点嘶哑:“小林,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哪。嗯,不错,身体都很好,虎头虎脑,嗯。”说罢,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百元钞票,往钢蛋铁蛋手里放,“一人一张。初次见爷爷,爷爷没啥好礼物送你们。你们买些学习用具,好好学习。今天是元旦,真是巧得很哪,巧得很呀!”他话中有话。

林玲和田亚琪急忙劝阻:“别,别,黄伯伯不要给。”“黄总,不要给他们。”

钱已被黄一斌塞进两个孩子手中,他一只手握着一个孩子的手说:“拿好。”然后抬起头对林玲和田亚琪道,“你们不要跟我客气。这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林玲见是如此,只好客气地说:“黄伯伯,让你破费了。”

黄一斌不在意地摇下头,“没啥。钱对于我来说已没多大用了。”

这话少见,让林玲心里纳闷。他是怎么啦?她仔细去看,黄一斌面颊消瘦,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显得精神状态不佳。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去问:“您哪儿不舒服吗?”

黄一斌摇摇头,神情悲哀地说:“唉,没啥,我身体很好。”他苍老的声音中透露着哀伤与无奈。

“那您。这么冷的天,怎么坐这儿……”林玲欲言又止,不敢多问。她看出黄一斌心里有事。

“你领他们去玩吧。我在这儿散散心,看会儿滑冰。”黄一斌垂下眼帘,注视着冰面上溜冰的人。显得神情淡漠,精力不佳,不想多言似的。

他是怎么了?林玲心想,以前黄一斌见了她总喜欢开玩笑,逗她几句,今天却像拒人千里之外。她朝冰面上眺望。远处滑冰的人很多。大部分是年轻人。男男女女,穿着红色、黄色、绿色的羽绒衣,戴着各色各样棉帽、手套,迎着寒风在冰面上穿梭而来,穿梭而去。有的情侣携手前进,环湖而行。有的男女手拉着手原地伫立,抬起胳膊像座门,让滑冰的人穿行而过。还有人做花样溜冰,动作优美,十分好看。冰面上不时传来他们欢快的声音。

黄一斌肯定遇上事了,否则他不会数九寒天坐在这儿看人滑冰,即便是散心,也不应该在这儿。林玲扭头对田亚琪说:“妈,你先带他俩去儿童乐园玩,我在这儿同黄伯伯坐坐,行么?”

田亚琪早想走了。她从林玲手中接过铁蛋,拉起钢蛋的手,向黄一斌告辞,往儿童乐园那边去了。

林玲斜身坐下,她明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黄一斌,轻声地问:“黄伯伯,能告诉我吗,您遇上什么事了?”

黄一斌的眼睛注视着冰面,身子一动不动,沉默着,似在回想。

林玲又问一次。这次她不像刚才问得直,声调婉转温柔,略含歉意:“瞧我真是的,好久没见您了,每天忙得看孩子,没顾得上去看您。您还好吧?”

黄一斌深深地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清瘦的脸任凭冰面上冷飕飕的风吹,一动不动。

林玲耐心等着。突然,她看到黄一斌的眼窝里渗出泪水,慢慢从面颊上往下流。这是怎么回事?她着急了,忙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问:“您怎么了?什么事,真的不能告我吗?”

黄一斌慢慢睁开眼,垂着眼帘,看住地面,长长叹口气,“唉……”随后他哆嗦着手从身上掏手绢。林玲忙把手绢塞到他手中。他拿着手绢,擦去面颊上的泪水,低沉悲伤地说:“你伯母,她走了。”

啊!天哪,是这样!林玲心里一阵猛烈颤抖,紧张、恐惧袭上心头。她最怕听死亡噩耗,一听到噩耗神经就会紧张,心里特别害怕难受。但她也知道,生老病死是无法抗拒的自然规律,谁家都有。她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黄一斌的手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支烟,塞进嘴中,掏出打火机点。风大天冷,冻得他的手直抖,几次都没打着火。林玲忙伸手:“给我,我帮您。”她边拿打火机边问:“我记得您不抽烟啊?”

“现在我抽。让我抽一支吧。”黄一斌的语气中充满哀怜。

这时,林玲看到黄一斌的眼中布满血丝,面色疲乏。她关心地问:“您好像没睡好觉?”

“唉,没法。”黄一斌又长长地叹口气,声音低沉地说,“这段时间我睡眠不好,一直在想苏梦颖。四十年前的今天,我在这儿滑冰,她站在岸上看。她问我滑冰好玩么?我说好玩,她说你能教教我么,我说可以呀。她没冰鞋,我上岸帮她租双冰鞋。她是广东人,没见过冰,甭说滑冰,就连冰上走都没有过,穿上冰鞋站也站不稳。但她是个不怕困难有毅力的人。我拉着她的手,让她保持平衡慢慢滑行。她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站起来。她跌倒后总是笑声朗朗,不在乎不服输,站起来,扶住我的肩膀继续向前滑行。没多长时间她学会了滑冰,像燕子一样在冰面上自由驰骋。她喜欢穿一件红色毛衣,戴一顶红毛线帽子。当她在冰面上愉快地滑行时,就像一朵盛开的牡丹,在冰天雪地之中傲然屹立,鲜艳夺目,熠熠生辉。春暖花开时候,我和她相爱了。她娇气任性,我一句话不对,她就会生气流泪,有时会悄悄哭泣,想家。我想,她一个人从南方来到北方,有很多生活不便,我应该照顾她。她喜欢吃大米,我喜欢吃面。我把供应的大米全给她吃。她照顾我,不吃白面,光吃玉米面和红面。可惜哪,那时供应的大米不多,每个月每人1斤,两个人2斤,没让她吃好,真让人遗憾。唉,有好多事情说不完。现在我愧疚得很,觉得自己忙于工作,没照顾好她。她走了,我才发现,我们在一块的时间太短,太少了!唉,人生真是短暂……”他眼窝里的泪水不停地流。

林玲忙靠前,侧过身,伸出手紧紧摸住黄一斌的胳膊,温婉柔声地说:“黄伯伯,您别,别……”此时她不知怎么安慰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心里十分难受,又无言开口。沉默许久。她心里深深地哀叹,人的感情竟都是那样脆弱,不堪一击。不论有多少知识还是智慧,在失去爱妻或者亲人后,都难以承受打击,都那样痛苦,要哭要流泪。

她默默地坐着,心想,陪着他,他心里或许会好一些……停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便问:“大哥和大姐他们都在吧?”她知道黄一斌有一儿一女。儿子在英国,女儿在瑞士,他们都是科研工作者。已成家立业有了子女。

“都走了。”黄一斌木然地说。

“您没到他们那儿住?”

“去了。儿子那儿住了两个月,女儿那儿住了两个月。儿媳和女婿待我都好,他们也都是华人。那里的生活条件也很好,比咱们这儿强。可我不知是不适应那里的气候,还是吃不惯那里的饭,老感冒。断断续续,好了又发,回到咱这儿就好了。我细细地想,原来是我心里有事,总想着梦颖。她的骨灰在殡仪馆里,一个人孤孤单单在那里待着,我不回来,到了清明谁给她烧纸?我放心不下。”

林玲心里深深地感叹一声,无怪乎他变得这样憔悴消瘦,原来是过度回想过去,思念亲人。黄一斌真是位多情多义的人,苏阿姨在天国也会为此感到荣幸。她不由得对他更加尊敬。片刻,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触动他痛苦的神经:“您这么大年纪,谁照顾您的生活?”

“我自己还能行。不需要照顾。”

“找个保姆好些。一旦您要有个头疼脑热,身边有个人好招呼。”

“魏总给我找过三个。不行,都走了。”

“为什么?”

“原因很多,一言难尽。”

“是吗,您能不能给我说说?”林玲突然来了兴趣,想知道黄一斌找保姆的事。是什么动机使她产生这样的想法,她也说不清。

黄一斌点下头,低声说道:“第一个保姆是从山里找来的。是位中年妇女。丈夫没了,村里留有一儿一女。干了一个多月,想让魏总把她儿女的户口解决,来城里上学。办户口要花钱,上学也要花钱,这个钱魏总没办法报销。走了。第二个保姆是家政公司介绍过来的农村小姑娘,才19岁,很贪玩。晚上不睡觉,看电视到一两点,早晨不起床,半上午才收拾家。魏总来看我,碰上我做早饭,就把那小姑娘训斥了一顿。小姑娘气呼呼地甩手不干了。后来,魏总从初轧厂找来个退休女工,也是没丈夫,也是一儿一女。可她干了三个多月不愿干了,说她儿女不让她在这儿伺候我,嫌人们闲话太多。初轧厂的人也告了我些闲话。唉,什么人都有,说什么话的都有,受不了就让她去吧,我慢慢地再找。”他叹了口气,充满无奈与凄凉。

林玲不由得一阵心酸,忍不住问道:“大哥和大姐不能回来照顾您?”说罢,她又感自己是明知故问。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知道不行还想问。

“回不来。他们都是有事业有家的人。就是他们愿意那样做,我也不忍心。何况国外的生活条件比咱这儿好,不能为了我,让他们放弃工作,放弃那样舒适的生活条件。让他们过好日子是我的心愿。”

啊!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儿女,宁愿自己吃苦受累,也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林玲深深地感叹。

黄一斌又说道:“我知道,你还想问我是不是孤单寂寞。是有一些,但我有事干。我在写一篇论文,《钢的韧性探讨》。这也是公司交给的任务。你是知道的,钢有弹性,弹性越好的钢材在防震过程中有明显的优势,可以保证房屋在震荡摇摆中不坍塌,即使房屋发生倾斜,裂出大缝,钢材仍可以凭其韧性拉住建筑体。现在我虽然退休了,身体尚好,还可以给公司发挥点余热。”

这就是老一辈人。他们退休前在工作岗位上兢兢业业,吃苦耐劳。退休后,只要厂里一声招呼,就会竭尽全力重新贡献。这种甘愿奉献,视厂为家的精神,几乎在每一位老前辈工人师傅身上都有。

停了停,林玲关心地问:“您是自己做饭,还是去食堂?”

“去食堂也去饭店,有时自己做,看时间。到饭店最省事,可那儿的饭菜硬,吃了会肚疼,跑了几回肚子,所以我大部分是去食堂。”

“那怎么能行?去食堂太远。”林玲脱口而出。不知怎么。她心里突然焦虑起来。一个60多岁的老人,拿着饭盒,每天去食堂吃饭。走进厂里,走出厂外,走五六里地,简直不可思议。如果遇上刮风下雨下雪,怎么去吃饭?还有路上有那么多车辆,万一给碰倒咋办?这其中麻烦很多。蓦地,她脑海里闪过个念头,为什么我不能去照顾他呢?我去。现在他不单是吃饭不方便,其他困难还有啊,洗衣服、拖地……一个人生活毫无疑问是孤单寂寞,就像前几年自己那个孤独一样,有话没处说,有事难找帮手,有气无处宣泄,得不到异性的情感抚慰。那段时间自己不是一直在想郑建忠和陈玉强吗?而黄一斌现在也一定在想念阿姨,在想往事。一个人要是总沉湎在对亲人的回忆和思念中是会出毛病的。他现在正处在思念的危险期,如果得不到外界的帮助,情感得不到转移和抚慰,会出麻烦。她那段时间幸亏有两个儿子在精神上安慰了她,使她顺利走出丧夫思念危险期。而他呢?需要人在精神上给予安慰,生活上给予帮助,需要人去照顾,这是毫无疑问的。她去比较合适。

她在经过一番慎重的考虑后,想直言又担心被拒绝,便开玩笑:“黄伯伯,您别再找保姆了,我去吧!”

黄一斌心里震了下,有点吃惊,他眼睛里放射出一束明亮的光,随即又很快暗淡:“小林,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不是,我真是这样想的。”林玲含着笑,一本正经地说。

黄一斌摇摇头说:“不行,你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你还年轻,应该再找个男人成家。”

黄一斌的话击中林玲心底的苦处,使她心里十分难受,她心酸而又苦涩地说:“是这么回事。可我不想再找。两个孩子有两个婆婆带,我只是过去教他们识识字,学习一会儿。我工作也不忙,没多少事,过去照顾您是完全可以的。”

“不行哪,你还是再找个男人成家的好。”黄一斌固执己见。

“我绝不会再找了,肯定不会再找。您还是让我去吧!”林玲口气坚决。

黄一斌扭转头,他的眼光突然变得炯炯有神,盯住林玲看了一会儿,摇着头说:“不行,不行,人们的闲话太多,你不合适。”

林玲激动起来,急着说:“黄伯伯,您在我心情最不好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安慰和自信,让我寻找到生活的目标。现在您遇到困难,一个人生活,有许多不便,让我到您那里,去照顾您生活。有何不可。”

黄一斌沉思着,长时间地想。

林玲抬起胳膊,手轻轻伸进他的胳膊弯中,温柔地挽住他。另一只手压在他的手背上,亲昵柔情地说:“让我来当您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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