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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诗(6)

丘郎气如春景晴,风暄百果草木生——这两句是说:丘郎的神情气质,好像春天景物,晴朗明媚,惠风和畅,百草结实,草木繁生。

眼如霜鹘齿玉冰,拥书环坐爱明窗——拥书环坐:四周簇拥着书籍。《魏书·李谧传》:“每曰‘丈夫拥书万卷,何假南面百城!’”这两句是说:丘郎眼睛像秋天的鹘鸟般精明,牙齿像玉冰似的洁白;他喜欢在窗明几净的环境之中四周簇拥着书籍而坐,置身其中,其乐无穷。

松花泛砚摹真行,字身藏颖秀劲清,问谁学之果兰亭——松花:松花墨,一种丸状松烟墨。真行:真,真书,正楷。行,行书。藏颖:写字时的藏锋。写字时,毛笔的锋尖藏于笔画之内,不显露出来,使字的意态含蓄。秀劲清:清秀而有力。问谁学之:问这是在学谁的书法。兰亭:《兰亭序》,王羲之的名作。这三句是说:看那砚台之中泛着松花墨香,丘郎认真地临摹楷书和行书;他写的字能藏锋字中,清秀而有力;我问这是在学谁的书法,一看果然是在学写王羲之的名作《兰亭序》。

我昔颇复喜墨卿,银钩虿尾烂箱,赠君铺案粘曲屏——墨卿:指书法。银钩虿尾:形容书法的笔画苍劲有力。虿尾,蝎子尾巴,向上翘起。前人评晋代书法家索靖的字为“银钩虿尾”。烂:光彩夺目。箱(yínɡ):木箱,竹笼。曲屏:即屏风,折叠式的屏风,状曲。这三句是说:我以前也是非常喜欢书法的,字如银钩虿尾的作品放满了木箱、竹笼,每每展开观看,总是光彩夺目,非同一般,现在我将它赠送与你,你可置于几案,粘于曲屏之上,仔细地观看临摹。

小字莫作痴冻蝇,乐毅论胜遗教经——小字:指小楷。因空白地方小,容易闭塞不透气,所以应该疏朗些,看上去才显得轻快灵活。乐毅论:王羲之小楷杰作,为后人学习小楷的范本。遗教经:相传也是王羲之所书,但山谷力辩它不是王羲之的作品。这两句是说:写小字最忌字如冻僵的苍蝇,缩成小点,壅塞黏连,这一方面《乐毅论》是胜过了《遗教经》的。

大字无过瘗鹤铭,官奴作草欺伯英——大字:指大字楷书。《瘗鹤铭》:原题“华阳真逸”撰,山谷认为是王羲之书写,他平生得力于此书,曾说:“《瘗鹤铭》,大字之祖也。”“其胜处乃不可名貌。”对之备加推许。官奴:王羲之之子王献之,小字官奴。伯英:东汉大书法家张芝,字伯英,世称“草圣”。这两句是说:大字楷书尚没有超过《瘗鹤铭》的;试看王献之写的草书,他因得其中真谛故而压倒了张伯英。

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自成一家:《旧唐书·柳公权传》:“公权初学王书,遍阅晋代笔法,体势劲媚,自成一家。”山谷的书法,亦自成一家。这两句是说:跟在前人后面跑,始终赶不上他;只有摆脱束缚,自成一家,才能达到艺术上的完美之境。

卿家小女名阿潜,眉目似翁有精神——眉目:面貌,此处当指其字的形体。这两句是说:你家里的小女儿阿潜,她写的字已经颇有精神,从字形体势上看都比较像她的父亲。

试留此书他日学,往往不减卫夫人——卫夫人:卫铄,东晋女书法家,河东安邑(今山西夏县)人,师锺繇,王羲之小时候曾随她学习书法。这两句是说:你把我所赠你的王羲之的书法作品好好地保存下来,留给阿潜让她以后好好学习,相信她也会有所成就而不逊色于卫夫人。

此诗描写了丘郎神情意态和学习书法的情况、赠送王羲之的书帖给丘郎之事并希望丘郎能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努力创新。山谷本身是杰出的书法家,对书法的见解也极为精到。他主张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自成一家,既不抛弃前人的成果,又要有独创精神。“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实为夫子自道。一个艺术家,必须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而不能因循守旧,抄袭前人,正如元遗山《论诗绝句》所说的那样:“纵横正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山谷另有诗说“文章最忌随人后”、“我不为牛后人”,与此意同。这对今人仍有指导意义。

赣上食莲有感

此诗作于元丰四年(1081),时作者知太和县,因事经赣上,吃当地的特产白莲,诗人有感而写下了这首诗。赣上:指虔州治所,在今江西赣州市,因有赣江流过,故而称赣上。

莲食大如指,分甘念母慈。共房头,更深兄弟思。

实中有儿荷,拳如小儿手,令我忆众雏,迎门索梨枣。

莲心正自苦,食苦何能甘?甘餐恐腊毒,素食则怀惭。

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食莲谁不甘,知味良独少。

吾家双井塘,十里秋风香。安得同袍子,归制芙蓉裳。

莲食大如指,分甘念母慈——分甘:把甘美的食物分与别人,多指对子女的疼爱。《晋书·王羲之传》:“率诸子,抱弱孙,游观其间,有一味之甘,割而分之,以娱目前。”这两句是说:莲子已经有如指肚般大小,吃着这颗颗莲食,使我想起了母亲的慈爱,想起她把甘美之食分给子女。此句由食莲而念及慈母。

共房头,更深兄弟思——房:指莲蓬。(jí):是指莲蓬当中莲子一个挨着一个,聚生其中。这两句是说:看着那一个莲蓬之内莲子一个紧挨着一个,聚生其中,不禁使我更加想念远方的同胞兄弟。此句由莲子共房思及兄弟。

实中有儿荷,拳如小儿手——儿荷:莲食中的嫩芽。儿,小。小儿手:《图经本草》中说:“菰根岁久者,中心生白台,如小儿臂,谓之菰手。”此句取其意。这两句是说:莲食中有嫩嫩的小芽,那样子就像小孩的手一般。此句由实中嫩芽忆及儿女。

令我忆众雏,迎门索梨枣——迎门:在门前等候。陶渊明《归去来辞》:“僮仆欢迎,稚子候门。”又《责子》诗:“通子垂九龄,但觅梨与栗。”这两句紧承前两句,是说莲食中的小嫩芽使我忆及家中众多小儿女,他们迎门向我索要梨与枣的情景。

莲心正自苦,食苦何能甘——正自:《晋书·谢安传》:“正自不能不尔耳。”这两句是说:莲心本身味道是苦的,然而没有尝过苦味又哪能知道什么是甜?此二句从莲心自苦出发,生发出食苦而甘之意。

甘餐恐腊毒,素食则怀惭——腊(xī):干肉,据说干肉放得时间久了会变质,人食后极易中毒。素食:即吃白食。《诗经·魏风·伐檀》:“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两句是说:一味美食,贪图享乐会危及自身,犹如干肉久置变质人吃了极易中毒;尸位素餐,居其位而不谋其事则更是为人的耻辱。

莲生淤泥中,不与泥同调——“莲生”二句:鸠摩罗什《维摩诘所说经·佛道品》:“见及一切烦恼皆是佛种。……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华,卑湿淤泥乃生比华。”《大智变化·释初品中尸罗婆罗蜜下》:“譬如莲花,出自淤泥,色虽鲜好,出处不净。”大乘佛教以此比喻修行不必避世,而要深入世间,超度众生。这两句是说:莲花生于淤泥之中,然其花色绝佳,出淤泥而不染,没有纤毫污浊之气。

食莲谁不甘,知味良独少——“知味”句:《中庸》说:“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这两句是说:食莲子,没有人不赞其味道之美,然而真正知其味的人是很少的,知其甘味源于莲心之苦的人更是很少。

吾家双井塘,十里秋风香——双井:山谷家乡的村子名称,在分宁县西。这两句是说:我那位于双井的家周围满是荷塘,时当秋季,满塘荷花盛开,秋风拂过,十里之外也能闻到那阵阵清香。

安得同袍子,归制芙蓉裳——同袍:原指战友,此处指志同道合之士。《诗经·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芙蓉裳:用荷花及其叶制成的衣裳。芙蓉,荷花的别名。《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这两句是说:怎样才能找到和我志同道合的人,我们一同归去,制芰荷为衣,集芙蓉为裳。

这首诗共二十句,可划分为三个部分。前八句由食莲而念及慈母,思及兄弟,忆及儿女,展现了慈母之爱,兄弟之情,以及儿女的天真之态,这一切都是由莲实之味,莲实之状而生发的。第二部分是中间八句,由莲心之苦引出食苦而后知甘的道理,进而由莲心之苦推想到安逸享乐之害及尸位素餐之耻,且因莲花有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贵品质,借此发挥了大乘佛教修行不必避世,而要深入世间,婆娑往来入千度,超度众生,因此滚滚红尘便是历练人性的场所,做到“莲生淤泥中”,却“不与泥同调”。随后诗人感叹“食莲谁不甘,知味良独少”,在其中凝聚了自己涉足官场中的种种甘苦。第三部分是末四句,以向往归隐为结,故乡的亲人,故乡的美景是诗人永远的精神家园。清·汪薇说:“山谷食莲诗,比体入妙,发端在家庭间,渐引入身世相接处,落落穆穆,甘苦自知,人意难谐,归计遂决。风人之致,倜然远矣。”(见《诗论》卷下)

次韵和答孔毅父

这是一首唱和诗,作于元丰四年(1081),时山谷在太和任上。孔毅父:名平仲,临江军新淦(今江西新干)人,与其兄文仲、武仲同以文名,合称“清江三孔”。孔毅父为治平进士,元祐中为秘书丞,后几次迁谪,徽宗时坐党籍而罢。

鹏飞鲲化未即逍遥游,龙章凤姿终作广陵散。

湓浦炉边督数钱,故人陆沉心可见。

气与神兵上斗牛,诗如晴雪濯江汉。

把咏公诗阖且开,旁无知音面墙叹。

我今废书迷簿领,鱼蠹笔锋蛛网砚。

六年国子无寸功,犹得江南万家县。

客来欲语谁与同?令人熟寐触屏风。

窃食仰愧冥冥鸿,少年所期如梦中。

江头酒贱樽屡空,南山有田岁不逢。

相思夜半涕无从,千金公亦费屠龙。

鹏飞鲲化未即逍遥游,龙章凤姿终作广陵散——“鹏飞”句:《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庄子认为鹏鸟扶摇直上九万里的高飞需要风,不是逍遥游。逍遥游是庄子标举的绝对自由的境界。龙章凤姿:形容人风度不凡。《晋书·嵇康传》:“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嵇康后为司马昭所杀,临终奏《广陵散》。这两句是说:鲲鱼化鹏,高飞九万里,但终究要借风势而上,那不是逍遥游;嵇康龙章凤姿,风度不凡,但最终还是被司马昭所杀,使《广陵散》成为千古绝响。

湓浦炉边督数钱,故人陆沉心可见——湓浦:即湓江,在今江西。此处代指江州,有负责铸造钱的广宁监。孔毅父曾“监江州钱监”。陆沉:比喻孔毅父沉沦下僚。这两句是说:你在那湓浦江边的江州监管铸钱,老朋友沉沦下僚,但我心中知道你有真才实学。

气与神兵上斗牛,诗如晴雪濯江汉——“气与”句:写孔毅父气概豪迈,上冲于天。《晋书·张华传》记载牛、斗二宿之间有紫气,雷焕对张华说此系宝剑精气上九天,结果在丰城县狱基下掘得宝剑一双,名龙泉、太阿。神兵,指宝剑。“诗如”句:《孟子·滕文公上》中曾子说:“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乎不可尚已。”这两句是说:你的气概豪迈,犹如宝剑精气上冲九天;你的诗作清纯,犹如被雪后初晴的江汉之水洗濯过一般。

把咏公诗阖且开,旁无知音面墙叹——这两句是说:我手捧你的诗作不停吟咏,手中诗卷开阖不停,只是叹息身边没有知音相与欣赏,我只能面对墙壁索然长叹。

我今废书迷簿领,鱼蠹笔锋蛛网砚——废书:废弃读书。迷簿领:被公文簿书所拘。刘桢《杂诗》:“沉迷簿领间,回回自昏乱。”鱼:蠹虫,即蛀虫,银白色,形状像鱼。蠹:蛀,为动词。这两句是说:现如今我被公文簿书所拘束,整日忙于公事而无暇读书,那书桌上的笔锋被蛀虫吃空,那砚台久置不用,上面已然布满了蛛网。

六年国子无寸功,犹得江南万家县——六年国子:指诗人自己于熙宁五年至元丰二年(1072—1079)任北京国子监教授。无寸功:没有一点功劳。杜甫《前出塞》中有“从军十年馀,能无分寸功”的诗句。江南万家县:指吉州太和县。山谷于元丰三年授知吉州太和县。这两句是说:我在北京国子监六年,没有尺寸之功;召回京后,被任命为吉州太和县的县令,去江南作那只有万户的一县之长。

客来欲语谁与同?令人熟寐触屏风——熟寐触屏风:即熟睡之后头碰到屏风上。《汉书·陈万年传》:“万年尝病,召咸教戒于床下,语至半夜,咸睡,头触屏风。万年大怒,欲杖之……”此处指应酬太多,令人昏昏欲睡。这两句是说:客人到来与之相谈,但却没有相同的话题,我也只能应酬待客,这样往往令人昏昏欲睡。

窃食仰愧冥冥鸿,少年所期如梦中——窃食:白领俸禄而无所作为。冥冥鸿:飞于冥冥九天上的鸿鸟。古代诗歌以冥鸿比喻避世隐居的人。李贺《高轩过》:“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作龙。”少年所期:年轻时的期望,抱负。这两句是说:我白领国家俸禄却无所作为,与高人隐士相比实在惭愧;想我少年时的期望与抱负,现在看来恍如梦中。

江头酒贱樽屡空,南山有田岁不逢——“南山”句:《汉书·杨恽传》:“其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萁。’”岁不逢:收成不好。这两句是说:我欲借酒消愁,但因忙于应酬,虽说酒价不贵,但却无暇畅饮;我欲退隐南山,躬耕田亩,但却总是收成不好。

相思夜半涕无从,千金公亦费屠龙——涕无从:无以相赠。《礼记·檀弓》引孔子语:“予恶夫涕之无从也。”从,配,附。“千金”句:《庄子·列御寇》:“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殚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后以屠龙比喻技艺高超,有才学,有真本事。韩愈《岳阳楼别窦司直》有“屠龙破千金”的诗句。这两句是说:我在夜半时分想念你,但却无以为赠;想你有真才实学,但空有一身本领,却无用武之地。

这是一首和答诗。山谷与孔毅父有着相似的际遇,都身怀真才实学,但却沉沦下僚,故而此诗联系孔毅父和自己的遭遇,互相补充映衬,倾诉了自己心中的不平。

此首诗可以分两个部分读。第一部分为前六句,主要写孔毅父的才情,他现如今虽然“湓浦炉边督数钱”,沉沦下僚,但他气概豪迈,诗作佳美。在对孔毅父的有才而不遇的描写中,抒发作者的不平之气。第二部分从“把咏公诗阖且开”开始,此句为一转折句,承上启下,引出了作者自己,从而叙述了自己的境遇,自己陷于公务,无暇读书,“六年国子无寸功,犹得江南万家县”,他欲进不能,欲退却“南山有田岁不逢”,实属进退不能。“相思”一句写自己思念友人却无以相赠,“千金”一句写孔毅父怀才不遇,无用武之地,从而结束全诗。整首诗从孔之不遇与己之不达两方面入手,相互映衬,抒发了作者心中的不平,其中亦有惺惺相惜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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