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灾祸发生,总有预兆,我不是很相信,可是那天从远方归来,一脚踏进高高的门槛,也许是敏感的心灵神会了无奈的结局,家里笼罩着的隐晦的气息扑面而来。古老的楼梯霉烂得一踏就是一个窟窿,烟尘熏黑的梁柱底下结满一圈一圈的蜘蛛网,冷风从风化的板壁缝隙里吹进来,使人欶欶发抖,老母鸡无缘无故地全死了,竹篾构造的鸡窝粘着冷冷的几堆鸡屎,也没有人去寻找个中原因,各人都想着自己的目的和前途。我预感到结局的不可避免,默默地等待故事情节的发展:因历史的缘故,不同志向的男女,心怀冤望地构成的家庭,特别是遇到了穷困的家庭境遇,似乎矛盾积累得越来越深,不可分解,所以到了中晚年,仭然有解不开的心结,家庭还是不能逃脱分崩离析的命运。
我象卸了气的皮球,浑身无力,甚至没有嚎淘大哭的力气,仿佛掉进了无底的冒冷气的深渊,缩在被窝里却兀自感到寒冷,哆嗦不能停止,无知的弟弟不知所措,无声扯我蒙头的被角,想用他同样受伤害的心灵,安慰和他一样的心情,外在表现却比他强烈十倍的我。然而说不出话来,喉咙低下发出两声干呕,象是断裂的声符。
我听到了激烈的打架声和谩骂声,从窗外望出去,舅姨们却并没有平息事态的意图,反而助长事态的发展和恶化,几个人如狼如虎,按住昔日的妹夫,男的抱身,女的扯脚,正中的人披头散发,咬牙切齿,打嘴光,扯头发,拉胡子,抓脸孔,双手猛舞乱撞,不着边际,偶尔打着被拉扯的人,反而高喊一声:“好,你够狠!”身体撞在板壁上,几声闷响。观战的看客,充满了好奇和兴奋感,有人在好心劝架,却似乎干柴上浇油,一阵风,一阵火焰。
四壁皆空,门缝、板壁间隙,吹进的冷风,出奇的寒冷。一半家具已经被母亲抬进舅家,剩下的一半,还漆着黑色的名字,饱满的墨汁流淌下来,弯弯曲曲,长长细细,房子外热闹得不亦乐乎,房子内显得空虚和冷落。我和弟弟都没有能力出去解释,站在旁边做无声无息的抗议。
可是我忍不住咒骂火上加油的人:“你们这是拆家啊。”正在打群架的如狼如虎的娘舅姨爹,忽然把枪头对准本来就没有感情的侄子,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说:“你插嘴,连你一起打。”“这样做不是拆家是什么,难道说真话也不行?”于是他们扑过来把你按在墙壁上,卡住脖子。世界上有一个颠扑不灭的道理:平等才互惠。可是我们的家庭始终处在社会的最底层,贫穷加上家庭的不和睦,似乎地位更低卑,只有被看轻的份。所谓的亲戚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走动了,母亲的哭诉,换来的是他们一句斩钉截铁的话:要么离婚,要么远离我们,休来烦我们。懦弱的母亲犹犹豫豫地选择了离婚一条路,而母亲淌着泪水的样子,加上身单力薄,我只能闭起了嘴巴,身为局外人的劝架者是最理智的,他们明智地劝导我:“道歉吧,娘舅面前就跪一跪,也不丢脸。”可是我怎么能够做到这些呢?即使心不在流血。
等到人们远离,去拿什么证书的时候,只剩下兄弟俩傻傻地注视破落得不能再破落的老房子。
深秋少雨,天色却这么昏暗,灶台里的餐具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堂屋沾着几堆干燥的鸡粪,房梁上的燕子早已经飞得不影踪影,燕窝叠着厚厚的绒毛,蓬蓬松松,垂下一根长长的尼龙绳,在春夏交季的时候,一只教习的小燕子,就因为被它绕住了脚,活活地吊死了,在屋梁上晃荡了好几天,什么都是这么不吉祥,可是我不知道破烂的瓦楞上怎么会长出一株齐膝的吉祥草,灰黑色枯萎的样子,在风中孤独地摇曳。
奶奶躲到了姑妈家,眼不见心不烦,弟弟无能为力,傻傻地看着一切,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乱糟糟,我一个人瑟缩着,好象飘泊的荷叶。如果眼前的道路有障隘,我不害怕,相信总又一天能迈得过去,如果眼前的生活只有穷困,我也不害怕,我相信只要有个温暖的家庭,家人只要拧成一根绳子,能够同舟共济,就能够解决前进道路上所有的困难,可是我怎么解得开眼前这缠绕的交错的绳子。
有邻居说:“父母已经去村里写协议书了。”于是我慌急慌忙地跑到村委会,可是大块石板堆叠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