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婚姻大事所需的特殊气氛,都被日常生活中的对话遮蔽了。现在,在此情此景之下重新提起,这话题就像长期冰冻在雪山深处,现如今原封不动地呈现在两人面前一样。
“那时候你提起结婚的事,老实说我很讶异。”
瑜伽强忍住哼笑的冲动。三十岁的女人怎么可能不考虑结婚的事情,她之前只是不想被李哲当成包袱,所以没再主动提起罢了。
“不过,也难怪你会考虑,我们交往了这么久,彼此又都到了这种年纪,结婚是顺理成章的事。”
李哲自嘲地笑笑,抿起嘴来看着瑜伽。长久以来,当李哲提起难以启齿的事时,瑜伽就会习惯性地偏着头说:“然后呢?”催促他继续说下去。两人分别扮演懦弱弟弟与精干姐姐的角色。
瑜伽偏着头,催促他说下去。
“但是,我从来没考虑过。”李哲像是不吐不快似的说了出来,“所以,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思考,结论是我没有权利继续与你交往,剥夺你的时间,我们分手吧。”
李哲毅然说出口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瑜伽,一动不动,仿佛在等着看这个世界会不会因自己的这番话而崩溃瓦解似的。店内的有线电视低音量播放着流行歌曲,两人坐的椅子铺着酒红色的天鹅绒。这里虽是禁烟区,却飘着浓浓的烟味。天花板上的冷气开太足了,每当带着霉味的风扫过,身体就会发冷。
瑜伽回望着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服务生过来要点单时,她点了红茶。
——要加奶还是柠檬?
——柠檬。
——知道了。
李哲开始流下泪来。
“对不起,突然跟你提这种事。可是,这是我烦恼很久后得出的结论。我曾经希望能给你幸福的。我还是爱着你的。”
听到最后那句话,瑜伽猛然抬起头来,李哲见状露出后悔的神情。大概是怕瑜伽会逼问他,既然还爱着她,为什么要分手之类的吧。瑜伽为了表示自己不会那么狼狈地死缠烂打,便展现大姐姐般的微笑,唇边的大黑痣也随着嘴角上扬。
“还记得吗,在法国那家咖啡店,你也是这样的表情。”
那时也是谈分手。李哲怀疑瑜伽跟国外留学生之间的关系,不相信瑜伽说的话,所以提议分手。严格来说,当时的表情跟李哲现在的表情并不一样。同样显得茫然,但他在法国时的那种对瑜伽充满爱与执著的炽热眼神已不复存在。
“那家咖啡店看得到海,不管冬天或夏天,我们都常跟真琴、露西一起去,然后回我的住处,大家一起睡到天亮。港湾那间公寓,刚开始只有我们两人住,但是大约一年后,我们各自交了朋友,朋友们都会来玩,好热闹、好开心。”
瑜伽是在留学的大学里认识了李哲。当年,李哲二十一岁,瑜伽二十五岁。瑜伽是一家颇具规模的进口家具店老板的女儿,李哲是混血儿,母亲是国外人。他们认识一个月后开始交往,在老旧公寓租了一间房间,同居了四年。那期间两人都毕业了,却没有正式就业,只做些短期的工作,成天只顾玩乐。
“去你老家拜见你父母时,你母亲还教我怎么做炖菜。我看你吃得那么开心,回中国后,也买了鸡肉、红酒做过好几次。到了假日,就两个人牵着手在海边散步,还说变成老公公、老太婆后,也要这样两人并肩散步。”
“喂,别再说了……”
李哲有些激动,声泪俱下。他是一个无法承受“回忆”这个词的男人。看到他痛哭的样子,瑜伽尽管觉得窝囊,心却还是揪成了一团。
“我觉得结婚会是那段日子的延续。”
两人认识五年后,便回到中国找工作。回到中国之后,依照李哲的要求,两人是分开住的。但是,每天还是频繁往来于彼此的住处。李哲找过几个工作后,选择了专门进口国外货物的批发公司。瑜伽找得不太顺利,几次面试都没通过。瑜伽暗忖,大概是因为自己打从心底里认为没必要工作。
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结婚了。
曾经对这点深信不疑的自己,现在想起来是那么遥远。实在是太天真了。
“我跟你度过了很快乐的日子,这是事实,我不会否认,这也将是我一辈子的回忆。但是,我不能跟你结婚,我想在今后的日子里认识更多的人,不想让你成为我的最后一个。”
李哲哭归哭,还是从头到尾把话说清楚了。他曾经一再反复说过“我只有你一个”。恋爱中,这句话远比“我爱你”或“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来得甜蜜,然而在分手时刻,却产生了全然不同的含意。跷脚而坐的双脚有些发麻,瑜伽上下互换位置后,倾身向前说:
“你可以从现在开始去认识很多人啊,虽然我不是你的最后一个,却是跟你结婚的女人。”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李哲不解地看着瑜伽说,“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我愿意为了你妥协到这种程度——她很想这么说,但是,又怕吓着他。总之,决不能让他退却。虽说“大姐姐”是自己塑造出来的形象,但非得在这时候摆出这种姿态来不可。而且李哲那向上望的恐惧眼神,实在令她心浮气躁。
“我找到工作了。”她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那……恭喜你。”
瑜伽出其不意的反应,顿时舒缓了李哲凝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