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室,在百年前,曾是极端恐怖的代名词。这是最严重、最残忍的刑法,因灭绝人性,早已被狱所联盟取缔了。如今剩下的禁室,已成了空架子,到了少年院中,甚至沦为吓唬人的形式,下马威而已。
即使这样,被关进里面的人逃出来的,角木星耀算开了先河。
衣释青将星耀带到办公室,对面而坐,说起怎么逃脱的时,星耀便照实的说了。
“就是这样?”衣释青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他,“我听说‘念’足够精纯的人,往往思绪跳脱,天马行空,偏偏很容易发呆,有人甚至每天盯着云彩看,一连看了几十年,功力自然而然的就成长了……没想到你的‘念’这么精纯……”
“你知道禁室为什么是黑暗的吗?”衣释青当然没有期待星耀回答,于是自己说明道“为了不让人看到太多的东西,为了减低‘念’的活性。‘禁睡’也是针对那些‘念’特别精纯的人,让他们抑制不住念头,使‘念’变得混沌。再加上‘禁言’和‘禁睡’……想出这种招数折磨人的,肯定是个不能修行四技的变态!”
突地感到后脑有人戳他,衣释青任命的没有发作,只是转过头,接过秘书递过来的红茶;星耀也有份,秘书亲自送到他桌前。
为什么只戳我啊!衣释青无数次想这么吼两声了,但最终也只能在心里叫喊罢了。
抿了一口,衣释青兀自发问:“你好像有点疑惑?是不是奇怪‘这世上怎么会有不能修行的人’?”
老实说,星耀的表情丝毫也未变幻过,也不知衣释青是怎么看出疑惑的……但他很自然的慨然而叹:“鸟儿不会理解人有飞翔的梦想,才华横溢的人也无法真正理解凡人。修行四技的前提,是要有足够量的‘威’,通常人们会说‘看看你的器量吧’,其实就是检验一下威而已。说到底,问题的关键是‘命格’,在我听来,更像是说‘看看你投胎的方式准不准确’。”
“我投胎的方式就不准确。”衣释青莫名其妙的开始吐苦水,“威量不及格,听说是先天不足之类的,能活着长这么大都多亏了断奶晚,运动什么完全搞不来,枪械也只比白痴强一些……”
星耀默默的听着,端起红茶,抿了抿,然后一口喝干,默默的看了眼一旁侍立的秘书。
秘书默默转身走开,回来时拿了个保温瓶过来,放在星耀的桌上。星耀于是自饮自酌。
衣释青猛地一拍桌,眼神烁烁的道:“但是,你可别小看我——我是少年院的正院长,被称为‘雷神’的衣释青,绝非浪得虚名之徒……给我留点!”
当他将保温瓶夺过来时,红茶只有几滴了,衣释青冷哼一声,‘啪’地打了个响指,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秘书默默的无视了,衣释青强忍着怒吼的冲动,咳了咳后,严肃的盯着星耀道:“本来,你的刑期只有五年,在你成年之前就能出院了——但是,你打瞎了一个守卫的眼睛!你需要为此付出代价。”
“这里可是‘武教强制纠正院’,是很可怕的地方,你惹了规矩是要被武力教育的——”说到这里,衣释青忙的转折道:“不过嘛,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他实在怕星耀又暴走两下,少年院肯定没有能稳稳压制星耀的人,怎么处理,实在是个头疼的问题。
不过,天才如我,怎么会没有办法呢——衣释青暗自得意的想道。
出乎意料的是,星耀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道:“武力教育,是什么程度。”明明是问话,但说得平淡如水。
衣释青怔了怔,反问道:“你愿意接受武教?难道你不想出去?”
星耀看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不会饿死,我没有出去的理由。”
“饿死?”
衣释青实在不能理解星耀为什么总是强调这个立场,但看到星耀完全不像会说笑的样子,不禁道:“你不会饿死,至少在我这里不会,我已经答应过你了……”
“那就没什么了。”星耀轻描淡写的道:“我只要活着长大就好。”
衣释青不只一次仔细打量星耀,但每一次都觉得模糊不清,暂时放下心里原定的打算,探究的问道:“只是活着?只是长大?你应该有更有趣的抱负吧,你们这种年纪的小鬼,大多是这样吧?”
星耀并没回话,或许是因为这问题毫无意义,或许是因为不懂怎么回答。衣释青却问出了感觉,接着问道:“你应该有喜欢的东西吧?或者,你知道开心吧?你觉得做什么事的时候最开心?”
“开心……”星耀跟着念了一声,神情却很困惑,仿佛真的在想着,究竟什么是开心一样。
星耀当然了解何为‘开心’,但从未认真思考过做什么才会让自己开心;他展开自己的手,而后反复的握拳、展开,终于勾起嘴角,笃定道:“打架!我喜欢打架!”
喜欢打架啊……衣释青默念着,心里竟泛起类似欣慰的情绪,好像让‘失去开心的顽童找回快乐’那样,还夹杂着些许的成就感——然而这只是人类的多愁善感罢了。衣释青真正想着的是,听到这样的回答,正好跟自己原先的打算不谋而合。
于是,衣释青尽量不带奸相的笑道:“那很好,人最重要是做自己喜欢的事嘛……有一个地方,到处都有架打,你要不要去?”
满以为星耀的暴力因子会蠢蠢欲动,继而兴奋起来;但是,星耀却兴致缺缺的摇了摇头,道:“我不去。”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打架吗?”衣释青又开始头疼起来。
然而不等他劝服,星耀意兴阑珊的道:“总是赢的打架,谈不上开心。”简短的一句话,听在衣释青的耳朵里,像在说‘我最喜欢的事也无法让我开心了’,语气中的萧索,若非出自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口中,倒颇能感染人了。
只是一瞬,衣释青已拍着桌案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以为世界就和流云街一样大吗?‘总是赢,所以不开心’?亏你说得出来……”
衣释青收敛了笑后,沉静的看着星耀,道:“精英使徒怎么样?就是那个把你抓进来的犽岚哆。你在他手里,吃到苦头了吧?”
星耀在听到这个名字时,明显的皱了皱眉,但执拗的道:“他没有赢过我。”
衣释青浅笑着,道:“换句话说,你也没有赢他,对吧?”
星耀并没回答,答案也显而易见——他被关进了少年院。
衣释青双手压着桌案,紧盯着星耀,沉声道:“犽岚哆不过是刚入门而已,这个世界上,吹口气就能杀了他的,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也就是说,仅是能秒杀你的人,就多如繁星!越是了解,就越会知道,世界是看也看不尽的!在往强者的路上,数不清的人正在厮杀,怪物们层出不穷,一代又一代的妖孽,杀也杀不尽!”说着话,衣释青莫名的气势膨胀起来,仿佛自己也获得了能够秒杀星耀的力量。
然而,不提衣释青夸张的表达,星耀此刻却觉得有些心热。
他也有了拳头发痒,恨不得现在就大干一场的冲动。然而骨子里却保持着冷静,就像衣释青的说明一样,他的思绪太跳脱,很多时候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杂乱的思绪,在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下暗流涌动——
突地,星耀想到‘世界’。
所谓‘世界’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越是发问,越发现自己毫无所知,偏偏内心里很想要自己找到答案,于是,他有了模糊的想法。
星耀不禁说出了口:“我要环游世界。”
这想法未免突如其来,使他陷入懵懂中。明明活在世界,但关于世界的联想,他确实一窍也不通。他愿活着长大,有天找到角木蛟时,跟他交换眼睛;但在那之前,路途未免太漫长了。
漫长得有些无聊。
衣释青听到突然的宣言,愣了一瞬,又看着星耀,道:“你要环游世界?”
星耀反而疑惑道:“我刚才说过?”
衣释青笑道:“说过,而且说的很清楚。你难道连自己说的话也记不清?”
星耀沉默下来。他当然是记得的,但这话会脱口而出,也出乎意料之外。他知道自己并不善于思索伦理逻辑之外的感性问题,因此无言以对。
衣释青多少有些理解星耀。他曾在年少时,同样产生过用自己的双脚丈量天下的梦想。这梦想不知所起,但很快就占据了他的童年。或许人在成长的时候,因不起眼的某个契机,会变得崇尚远方;尽管远方的一切都未知晓,但不想停步的欲望,让年轻的心从此长了翅膀。
这正是该飞翔,向灿烂星空一往无前的时候。
衣释青本打算利用星耀,但这时却觉得冥冥中的缘分,不仅将星耀带到他的面前,也让他出现在星耀的面前——时机恰到好处。
衣释青低沉着,用专注的目光盯住星耀,道:“如果你想要看看这个世界,有一个地方,将是你的第一站。”
“是什么。”难得的,星耀主动发问。
衣释青玩味的道:“洲际第三学院。”
星耀道:“我要去那里。”他既不是询问,也不是商量,说得顺其自然,好像仍是自由身。
衣释青不得不提醒他:“你如果想要去,先要离开少年院才行。”
“那么我离开——你想让我做什么?”
看到星耀丝毫没有意外的样子,衣释青真正有些惊讶起来。
“你早知道我想要你帮我做件事?”
星耀淡然回道:“我只是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不仅是午餐,早餐、晚餐,也不会有人让你白吃。”
衣释青一拍手,悠悠笑道:“你说的很对,一予一还才是因果。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去打架,把所有人打败就好。”
“什么时候?”
“本来是明年的,毕竟一年一度的少年排位赛已经结束了……”衣释青忽然展露出狐狸似的微笑,眼镜也反射着光芒,“不过,和你聊了两句后,就觉得这样太无聊了。你要不要挑战一下?如果你能一次性打废这届少年排位赛的前三名,那么本来属于他们的名额,就会落到你身上,而且是唯一一个!”
“你不觉得,这样很拉风吗?”
星耀几乎完全没有考虑,直接站起身来,轻声道:“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