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天下了雨,雨水冲刷着道路,仿佛想要洗去那一夜人们的记忆。大雨淋湿了夜祁的衣衫,雨水从他还很稚嫩的脸上流下来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早已不记得,那是雨水,还是眼泪。他呢喃着——母亲,不要抛弃我……他只是不断瑟缩着,希望看到母亲,又不希望被村民们发现。然而,此时此刻,他的母亲,和其他村民们一样,在村子里商量着第二天如何把这个妖怪杀死……而那一天,正好是他妖力觉醒的一天。
收起了回忆,夜祁看着窗外宁静的夜景。物是人非,十年前的影像依然历历在目。然而夜晚的宁静依旧使他心安,他是人们口中的妖怪,有强大的妖力,也有美丽的外表。他孤单极了,和人类生活了那么久,人们居然怕他,怕他伤害他们!当他接住从高处跌落下来的母亲时,人们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当他以真面目面对世人的时候,人们眼中的恐惧太明显了,这一点无疑令他心寒。他还记得他的母亲,他的母亲问他——你把我真正的孩子怎么样了?!然后,他逃了,逃离了他最爱的母亲,逃离了他生活了十年的家。
“人类真是令人作呕的生物啊,夜祁先生——”
夜祁回眸看着站在门口的女人,那是他的“亲人”,唯一在这与世隔绝的森林中的亲人。夜祁回忆着当年逃出时的恐惧,那样的大雨,自己早已被淋湿,但这个女人竟然浑身都是干的。是这个女人救了他,她对他说——我们都是一样的。她也是逃出来的吧,夜祁想。
“不要叫我先生,感觉怪怪的。”夜祁冷冷地回答着,转过头不再理会她。
“才不要呢,夜祁先生——”她撒着娇靠了过来却被夜祁冷酷地隔在了结界外。
“夜祁先生。”她气得跺脚,又用指尖点了点结界的表面,就在她指尖碰到结界的时候,结界的表面添出了一圈一圈的涟漪。她不满地搅着手指,撒娇的声音又传入了夜祁的耳中。
“夜、祁、先、生——”
“好了,姽婳,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好了。”夜祁看着在微风中摇曳的树叶,伸手接住了一片不小心掉落下来的叶子。
夜祁的眼神开始变得缥缈,那不易令人察觉的落寞被姽婳轻易地捕捉。在姽婳的眼中,此时的夜祁身影显得更加淡薄,更加令人心疼
聪明如姽婳,她知道夜祁需要的是温暖,是陪伴。十年前的事情她全都知道,也知道夜祁心中的痛。所以,她发誓,此生,惟愿伴君左右。
“吱——”姽婳警惕地站起来,声音不再甜腻,她正视着夜祁低声道:“有人闯进来了。”
夜祁放下了手中的树叶整了整衣服,“去看看。”随着夜祁的动作,结界渐渐消失不见,他冷冷看着前方,周围的气温瞬间降到冰点。
这座森林名为玉黯林。森林里的妖怪都知道,这片森林里充满了珍稀的木材,也有不少富有灵气的生物,有些人类为了金钱冒着生命危险闯进来,妖怪们自然早已习以为常。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有去无回,人类容不下妖,妖又何尝不是觉得人类肮脏。夜祁不能容忍的是人类踏进他的家园,这是他最重视的东西,他绝不容许有他不喜欢的人类闯入!
“您好,请问有人在吗?”门口的男孩向屋内张望着。他上山砍柴却忘了时间,天黑下来时他才知道自己出不去了。他自然知道这森林的危险,然而为了家庭,他不得不踏进这个地方。眼见天色已晚,自己却被困于此,好不容易找到一间小屋子,内心难免兴奋。
“有人吗?”男孩又问了问,他犹豫着,还是走进了屋子。放下了肩上的柴,他又伸长了脖子向里望了望,见没有人便小心嘀咕着:“打扰了,我只借宿一晚,天一亮,立刻就走。”他边说着边向屋子的深处走。吸引他的,是桌子上的戒指。他感到有些奇怪,走过去将它拿在手中小心地摩挲着它光滑的表面。
“好美啊——”在月光下,它泛着微微的白光,上面的蓝色石头着实美丽,他爱不释手,竟没有注意身后的来人。
“呦,这是谁家的毛孩子?”姽婳双手环胸,眼中含笑看着他。男孩一惊,忙把戒指放到桌子上,猛地转头,眼前的女子使他眼前一亮。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人!他一时不知所措,屋内明明没有人,可眼前的女子是从哪来的呢?他大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看来是吓坏了呢。
“夜祁先生,人类果然贪婪。内心的阴恶会在没人的地方滋长出来。表面是正人君子,内心却早已腐烂不堪。怎样?杀了他吗?”
“你是谁?凭什么杀了我?”男孩大叫着,他不断向后退着,碰倒了桌子发出巨大的声响。其实他内心早已知道,眼前的女子一定不是人类,他恐怕真的要死在这森林里了。
“姽婳,不过是一人类的孩子,杀了他,会脏了你的手。”夜祁从另一个屋子走出来。他的周围闪着光亮,黑色的长发在空中披散着。他的嘴角带着轻蔑的微笑,缓缓走到姽婳身边。姽婳了然地退到他的身后,卑微的样子仿佛是他的仆人。
“那么,”夜祁启唇,充满磁性的声音从他唇形矫好的口中流出,“你是谁?来我这里有何贵干?”夜祁盯着男孩,眼中毫无温度,高高在上的态度令男孩心中一震。他支吾着,双手紧紧握拳,“我……我被困在山上,一时回不了家……”男孩一边说着一边有眼泪流下,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那又如何?”姽婳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脸的鄙夷,强大的气场和冰冷的表情令男孩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时间冻结了。
“请你出去。”夜祁毫不犹豫地打破了沉默,果断的语气令人不能拒绝。
“求你别赶我走!求你了,夜祁先生。”男孩跪在了地上大声祈求着:“这森林里到处充满了妖怪,出去我会死的!”
夜祁看着他,冷笑着:“那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仿佛是在期待着什么,夜祁此时倒是真的希望男孩会说出什么会让他回心转意的答案。
“你……你们……”男孩害怕了,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在夜祁询问他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真相。
“请回吧。”见他久久不能回答,姽婳站起身下了逐客令。
只是那么一瞬,夜祁抬起手阻止了姽婳再继续说下去。他起了兴趣,好奇这个生命处于紧要关头的人类会怎样打动他,但也许,是为了自己心底一直以来的疑惑。
男孩低着头,声音低低的。含糊之间,夜祁听到他说,“你们和那些外面的妖怪不一样。”
“呵……”,姽婳看着露出微笑的夜祁,明明是在笑着,却仿佛是在嘲笑自己一般,那样的表情令姽婳心头一沉,不可以,夜祁不可以露出那样的表情,高高在上的夜祁不适合这样的苦笑!
“够了,别再说了,你这样的小鬼懂什么!”姽婳面目冰冷,不觉间右手中已出现了一颗闪着白光的球体,在这样沉寂的夜晚,这样的亮光虽美得像是天边的月亮,却也有着致命的力量。姽婳向男孩冲去,瞄准的,是男孩的心脏。
夜祁抬起了手,轻轻握住了姽婳的手腕。
“夜……”姽婳看着夜祁,脸上尽是疑问。夜祁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比在了自己的嘴唇上,摇了摇头。只是那么一瞬间,姽婳轻轻低下了自己的头,低垂着眼帘,什么都没有再做下去,任由夜祁抓着自己的手腕。
“夜祁先生,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姽婳说着。
“我知道。”
姽婳抬起头微笑着,那微笑犹如春天晓风拂地般,温暖又有着治愈性,也许,这才是姽婳真正的样子吧。
“小子,你叫什么?”姽婳收回了自己的手看着男孩道。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男孩愣了愣,今晚好几次都差点丧命,他明明才十几岁,本身承受不住这些。看着姽婳的眼睛,他颤抖着嘴唇道:“冯笙。”
“冯笙……好,我记住你了。你可以待在这里,但是明天天一亮,请你马上离开。另外……作为回报,我要你日后回报我们,不可以有任何怨言,你,同意吗?”
冯笙看着眼前的两个强大的妖怪,他要怎么回报他们呢?但是不容拒绝,冯笙点了点头,眼神愣愣的,“好,我同意。”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冯笙早已不记得,他只记得自己第二天醒来时,夜祁和姽婳已经不在屋中,而自己背着木柴出了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