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皇城禁地还不速速停下,再上前一步,格杀勿论!”哪怕面对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禁卫军也会把他当成一名嗜血的魔族去谨慎对待,显然,这才是一名优秀的军人应该有的态度。
所以当唐何由随着人流经过文景道,再脱离人流向皇城走来的时候,哪怕他看起来不及舞勺之年,齐刷刷的强弓就已经将准星对准了他的头部,只要他做出除了转身离开的动作之外的任何动作,箭矢都会将他射成筛子,这一点从满弓的箭矢上不停闪烁着的阵芒就可以看出来了。
此时唐何由也是有点不知所措,他自四岁起便跟随师傅回山修行,直到几月前才下山,从小到大,只跟着几位师兄读书写字,刚进城初见那近百米高的城墙就已经惊为天工了,何时又见过如此阵仗。
比外城还高上不少的城墙以及雄伟华丽的城门前站满了身披玄色流光铠甲的武士,手握强弓,周身散发着无比强大的气势,一个个如临大敌的盯着还在远处的自己。
“我是唐何由。”他拘谨地说道,双手也不知如何放置,只能捏着衣襟的一角,目光却直视为首的那名军人,他的衣物行李因为风尘显得脏旧,他的眼神却坚定清冽,胜似星辰。他怕距离甚远,对方听的不清楚,又鼓起力气大声说道,“我的名字叫做唐何由,我要回家。”
是的,他要回家,他的家在皇宫深处,或者说,这一座城,甚至这一个庞大的帝国都是他的家,他四岁离家,虽然已经略微记事,然而此时走在小道上,周围的事物对他来说都甚为陌生。
在前方领路的侍女不时好奇的偏过头来,想看看这离宫近8年的小皇子,又怕惹出事端,硬生生的将头又扭了回去,被唐何由看在眼里颇为好笑。
这一路风景颇好,各种奇树怪石错落有致,最令人惊奇的便是极为罕见的萤火石竹被栽成了一片小竹林,在日光下,散发着柔柔清光,就像他在山上读书时一样,也是这么一片竹林。
到了竹林前,引路的侍女便停了下来,转头柔声道“殿下,陛下正在里面等您,请延小路进去便是。”说罢,便作福退下了。
眼前熟悉的小路笔直深入竹林,往里走,便有雾气萦绕凝而不散,被紧紧的锁在这片小竹林之中,深吸一口瞬间散布全身上下,好不痛快。传言,这萤火石竹乃天外物种,随陨石降落于极北冰原,后经过万年,才长出一小片,被世人所发现。位列奇物榜前十之数。
绕过一个小水池,唐何由便来到了一个小竹楼前,像是想起了什么,之前的紧张与拘谨终于舒缓开来,他的嘴角泛起微笑,想推门进去,却又想起里面的人,他的手还是放了下来,然而脸上的笑却更甚。“陛下,何由到了。”
门,突兀的开了,一个清瘦的人影站在门前,他很高,唐何由仰着头看他,他有着一副很普通的面孔,细长的剑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睛,眼睛不大,却因为皱着眉头,显得更小了,他的背上背着一把剑,一把和他一样细长的剑,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名游走山川的剑客,而不是一名君主,一位帝王。
看到眼前的孩童,他皱起的双眉终于放下,泛起笑意,响起笑声,“何由,长大了,长高了,也瘦了。”他弯下腰,抚摸着孩童的头,“还走么?”他的语气中带着酸意,像是想起了什么,鼻头红了。
“不走了。”
叔侄就这样相遇,简简单单,家长里短,何由说着山上的事,聊着日日夜夜跟着师兄们读书写字的哭与乐,说着下山回家途中的经历,叔叔说着,你随师父上山后,民间哪家小孩做了蠢事传到宫中,引得阵阵捧腹大笑,又是从哪里流传出来的孩童游戏该如何如何。直至用膳,直至唐元景离开。
唐何由并没有走,因为他本来就住在这里,以前是,以后也是,他能记起来的时光,都在这一片竹林里。无论山上山下,于是,他盘腿坐在床上。
夜晚的星辰透过竹林,透过雾气,透过天窗,透过皮肤,落在了他的身体里。
清晨,日光代替星光,照映在空荡荡的床上,新来的侍女端着水盆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耳边听见朗朗的读书声,心里才舒了口气,转身向声音响起的地方走去。
竹楼的后面是一个小院子,院子使用萤火石竹围出来的,院子里有一块小花圃,若非不是自己亲手种的,品种和长势都略有差异,唐何由都差点误以为自己还在山上。花圃旁有一张竹桌,以及两把竹椅,唐何由正在读书。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读书声便停了下来,起立,行礼
“早。”
侍女哪里受过如此对待,慌的一步没走稳,摇晃了一下,水被溅了出来,撒的一地晶莹,在晨光下如同宝石一般。
她慌忙之中,将水盆放置在身旁的桌子上,便欲下跪。口中语无伦次着说着些大致是不敢,赎罪之类的话。
“无碍。”一只小手伸了过来,健康的小麦色,修长的手指,只是还小,却将这侍女轻而易举的扶了起来,随后,便放开。
“你叫什么?”
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附和年龄的稚意,细细的,却很柔和。
“奴,殿下,叫奴婢杏儿就可以了。”毕竟还是个孩子,杏儿如是想着,便大起了胆子,仔细的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儿。
阳光微醺,发间已凝露。
杏儿微征,看着眼前的少年,那甜甜的笑容,是啊,仔细一想,大概应该是十二岁了吧。不由的又放松些许,“殿下,该洗漱了。”
“我已洗漱过了。”少年晃了晃手中的书,因为光线的原因,书名并不好分辨。
“是,那奴婢就先退下了。”杏儿拿起了桌子上的水盆,便作福欲要退下。
“早膳时,麻烦你过来的时候,顺便帮我盛一碗池水。”他半闭上手中的书,目光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看。
“是,奴婢知道了。”杏儿被他的目光的盯有点慌,忙应到。
看着杏儿匆忙离去的背影,唐何由也是有点纳闷,书上明明是说,说话时与他人目光接触,会显得更加真诚的。他看了一眼手上的书,赫然是《礼》。
与往常一样,做完早课,读了点书,太阳便已经完全出来了,虽是盛夏,阳光已显得刺眼,然而竹林之中却并没有显得太过炎热,偶尔还会有阵阵凉风从四面徐徐而来。
竹楼里御厨做好的早膳已经适量的摆在了餐桌上,一些清水散发着点点的寒气被装在一个精致的小碗中。这是杏儿在竹林中的水池里取出来了,以往陛下在这里过夜时,清晨也会喝上这么一碗池水。所以,杏儿并没有太过惊讶,甚至于,连取水盛水的器皿都有一套,备在边房。
唐何由将书籍放回房间,整理了一下衣物,便起身走向大厅用餐,他的房门出来正对着另一间房,里面没有人,阳光透过窗,照在窗边的盆栽上,稍稍显的有些生气。他微微一躬便不再斜视,前往餐厅用餐。
杏儿里在一旁,见唐何由过来了,便上前拉开竹椅,指引唐何由坐下。唐何由微笑致意,便开始用膳。
“宫中有哪里比较有趣么?今日无事,我想去逛逛。还有劳你帮我领路了。”看杏儿拘束的站在那里,唐何由招手让她过来,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不敢不敢,奴婢站着便是,奴婢站着就好。”她连忙近身过来听话,双手连连摇摆。主次有序,这道理她哪里会不懂,若让人说了闲话,今后她想都不敢想。
“你比我年长,我当然要敬你,师兄们一直在和我讲礼,若让他们知道,我自持身份欺凌他人,他们肯定是要揍我的。”唐何由看了一眼左手旁的那碗清水,抬头向杏儿说到,说到师兄,他像是想起了那些可爱的人,嘴角泛起了笑意。
杏儿当然不知道他所说的师兄是些什么人,只是联想起之前后院的那些话,她觉得眼前的孩子有些不一样,想了想便依言坐了下来。
唐何由咽下口中的食物,整理好碗筷,对杏儿报以微笑,“请稍等片刻。”
他拿起那碗清水,水是从水池里取出的,已经在碗中放置了不短的时间了,然而在这炎热的季节里却冒着阵阵寒气,显得格外奇异。
唐何由见怪不怪,端起水碗一饮而尽,奇怪的是,寒气阵阵的池水入口之后并不冰口,而是温暖如茶,甜如麦糖。水并没有顺食道入胃,而是直接渗透进了身体各处,其中妙处难以言语。
静坐片刻,他深深呼出了一口浊气,杏儿已经将碗筷收拾好,自有下人接去清洗,此时她静静地候在一旁,脸上满是好奇。
“唐何由。”
“啊?”杏儿不知为何他突出此言,不知是何意义。
“我说,我的名字是唐何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