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死寂,死寂,没有什么闪烁的光芒,刹那间,一艘灰不溜秋的放逐舰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从虫洞钻出飕然出现,一阵寻找,然后冒冒失失冲入了这个星球的大气层,伴随着噼噼啪啪的火花和呼啸,它咣当降落在一片冰冷的沙漠里,半晌,放逐舰才放下舱门,从里面滚出一个金属球,落地随即崩开来,一个半裸着的男人蜷缩在里面,瑟瑟发抖面色发青,他慢慢挣扎着起来,根本无法睁开双眼,他发疯地呕吐,十几分钟后才终于站直身子,温度太低他只好双手抱住自己,他的样子噤若寒蝉惹人可怜。他不忘腾出手对离去的舰艇竖了个中指,顺便把几只大胆且饥饿的外星小蜥蜴从身上甩开。
他终于凑着那馄饨的光里,睁开迷蒙了很久的双眼,像个从襁褓中根本不愿被唤醒的倔强初生婴儿,不服却有点好奇地看着这个全新的世界,似乎来过般的熟悉,又全然陌生的可怕。
这地方有着地狱的气息,没有任何动静能搅动出一丝风,只有可怕的死寂,唯一的声音是沙土上爬行的怪虫的窸窣和自己的心跳,他站着,半天没有反应,也不敢随便走出半步,最后他感到呼吸稍微平和了,才开始迈开步子,赤脚心踩着陌生的沙土,一丝异样袭来。
他看到远处有一辆怪异的越野汽车停着,他很快明白,径自向汽车走去。这里的沙漠并不荒芜,长满各种奇怪的矮小龌龊的植物,但却是冰冷的,因为在这个被专用于放逐犯人的星球,并没有如太阳的炽热光源青睐,这里温度极低,一片阴暗,犹如地狱。
他上了汽车,无需驾驶,车子自行一路扬尘掠地,一阵飞沙走石之后,来到了一座窄长到看不到边际的扁平黑色建筑前。一个小门前站着一个矮小的老头,他瑟瑟缩缩地呵着气,两只绿豆般的小眼睛紧张兴奋地张望着,像等待着儿子远方回家的父亲,但他的眼神,却又实在像个要报夺妻之恨杀父之仇的复仇者,总之,这老头看着不是那么好惹的。
庾賾都没有看他,也不出声,自顾看着眼前的环境,那是一张左右毫无边际的管道般的房子。一个短暂的四目相对后,这两个初次相见的倒霉人,非常默契地一前一后走进了放逐营地。
四天前,星际法庭庭审室,庾賾站在被告席上,听着那些浮现的全息影像肥头大耳故作正经的法官们义正言辞地宣读着他的罪状,非法星际开采、非法星际扩张、危害人类生存秩序,等等等等,大概有二三十条,庾賾的思绪随着这些宣读一次次回忆自己如何白手起家,成为超级大公司的大老板。而今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三天后就必须被像个待宰杀的猪仔一般赤身裸体装进放逐球,后半生都要在那个臭名昭著的放逐之地——名为“落魄”的荒芜星球了此残生。在“落魄”,几乎没有任何机会再回来,后半生断送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落魄这个星球上的情况谁也不知道,去到那儿会遇到什么事情,也都不清楚。他生来不懂得悲哀,他觉得即使到了“落魄”,也许还有不那么落魄的奇迹会发生。在囚室外,他曾经的好朋友,和他一起创立公司的合伙人,好搭档,也是把他送上法庭判决放逐的雷震来见他最后一次,雷震要他生不如死,他闭起眼睛不再说话,他不做无谓的事情。雷震轻轻地笑着,示意狱警开始干活。两个粗壮的狱警忽然上前按住庾賾,门口走出一个壮汉,拿出一台奇怪的机器,在庾賾的脑门皮层内烙刻了一个双向神经感应显示器。
“这鬼东西是你自己发明的,我猜你从来没有想过你自己会亲自用上它,说实话我不喜欢这种玩意,太低卑、没有一点高大上的感觉,不过现在看来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一个超级天才,有了它,你在‘落魄’的生活,我们都能分享,而我们在这也随时能传递画面给你看。你会慢慢欣赏你的公司在我手里怎样发展,天哪这简直太好玩了,太完美了。怎么办,我都有点舍不得你了。哈哈哈哈哈哈。”雷震一边狂笑起身离去。
庾賾起身冲向雷震,被伸来的电棒击倒在地下,无法控制的全身颤抖和口吐白沫,他被像条咸鱼拖进囚室。庾賾,地球上最有钱的商业大亨、冒险家、超级坏男人,他的生意就快覆盖半个星际,但此刻一切都完了,他要被永远地放逐了。
整整一天过去了,老头也没有说话,一句哼哼也没有,他已经习惯了不再说话,哪怕是对自己说。庾賾并不期待和这个蓬头垢面的老头子有什么交流,他自顾观察着营地的各种细节。这是一个向左右无限延伸的超级营地,没有任何取巧的建筑形式,没有门禁的狭长通道每隔十米串联着一个一个单独的房间,你站在任何一个房间,一边是门一边是墙,左右就是看不到尽头的通道。
“老捷克。”终于站在庾賾身后的老头介绍了自己。庾賾才从自我里苏醒过来,回神看着老头。
“你是五年前被放逐的杀人狂。”庾賾很快又转身,一边去触摸墙壁上的凸起构造。
“五年前的事情我早已经不记得了,昨天干了什么我也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现在的事情。”
“如果你记不起来,我告诉你吧,五年前,你用一把捷克产的工具刀,割断了十五个人的喉咙,而且,他们都是有来头的人物,这就是你为什么被放逐到了这里。”
两个落魄的人,在这个名为“落魄“的鬼地方,一个曾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一个是超级商业帝国的缔造者,如今他们同样沦为星际的边陲垃圾,很快庾賾就感受到,在囚禁里,即使你有无限的自由,那也还是囚禁,那种自由,一丝一毫的价值也没有。他意识到,要想活下去寻找机会,必须快速适应这个地方,找到生存之道。可是,这里也就只剩下生存了。
这个星球,彻底都是冰冷的沙漠,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变异小生物到处乱爬,虽然重力和空气与地球极其相似,但却毫无承托正常生命的意思。甚至找不到要做的任何事情,在营地里,唯一的食物来源就是房间里墙壁上悬挂的一台粒子传送器,每一天的一餐饭,是地球上通过粒子传送送过来掉落在一个类似槽里的简单恶心的膏状食物以及仅仅能维持三天饮用的水。
他坐下来,看着老捷克,老捷克也看着他,那种眼神,空洞空洞而无可空洞,绝望绝望而无可绝望,死寂,死寂,死寂就是这个地方的主题。
“我曾经听说有一个地狱,鬼犯的魂魄被放逐进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全部空空如也,鬼犯在这里无穷无尽地飘荡,因为什么也看不到得不到也做不了,既回不去哪里也去不了哪里,既没有受苦的结束也没有任何开始,所以成为最可怕最难受的地狱空间,这个地狱就叫作‘落魄’,是最恐怖的一个地狱。以前我不太相信这鬼话,到这里后,我信了。”老捷克说道。
营地只有最简单的起居设施,老捷克发现,庾賾好像曾经来过这里一般,他并没有太多的好奇,而像是某种审视的目光,这让老捷克察觉到了一点异样。
“看样子他们没有按照设计建造,有人偷工减料了。”庾賾自言自语。
“其实整体风格还可以弄的更绝望,我不应该相信他们。”他又说道。
“我应该亲自来一趟,可惜了。”他越说越来劲。
“你难道来过吗?”老捷克有点小小的怒气了。
“没有来过,但我应该比你熟悉这儿。”庾賾这句自语很小声,老捷克根本没有听到。
“你从没有往两边试着走过吗?”庾賾问。
“两个方向我都各走了三天,什么都是一样的,一个接着一个地重复,我必须在自己饿死之前走回来,只有属于我的房间才会有我的食物出来,根本******走不远。”老捷克说完,庾賾露出一丝幸灾乐祸开心的笑来。他坐下来,休息和恢复身体,虫洞穿梭必须以物质突变形式穿越狭窄的时空通道,这让他特别疲惫,当然更为疲惫的是心,他开始逐渐意识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来,毕竟这是看似毫无转机的放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