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只是泛起微微的鱼白,残存的云彩被照成红黑相间,并不高大的宣和殿前又同往日一样站满了等待上朝的文武百官,齐齐低头,不敢喧哗。
其实要说安帝,还是比较勤政的帝王,最起码每日的早朝雷打不动地参加着,虽然一直在坐着冷板凳,但最起码还有着几分尊严,就是插不上话而已。
“上朝!”宦官尖细的嗓门高亢,脚步声便响了起来。
谢钰进入殿中的第一眼,就看见意气风发的司马大将军,确实该高兴,整个京畿重地十万大军,在加上北府强兵,将近二十万的兵势就算楚王也比不上,孙恩,徐道覆的覆灭,无疑是他想扭转被动局面的大好开端。
在他心里,楚王比他更嚣张跋扈,占据着荆江两地,精兵数万,三天一本,二天一本,纷纷扬扬,每次都有数千字之多,真想不通这个家伙哪来的耐心,这下好了,反贼被平,奏章便消失不见,心里真是乐开了怀。
照例,砍了人家的头,就要在殿中摆上了口箱子,好像不摆,都不成规矩一样,所以不用猜,他都知道这里面是谁的头颅,也怪张猛的点背,自己这边都没安排好,就被对方来个熟练的刀切头,也好,死了,那事就算一了百了,毕竟让谁知道,都是不占道义的事情。
安帝的好奇心很重,见那箱子摆上来,眼睛就眨了好几次,看看众臣子,在看看司马元显,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箱子中何物?”
既然圣上发话,谢钰便踱步而出,拱手道:“圣上,这是叛将张猛的头颅!”
“哦~”声调上扬,安帝面上就露出骇怕之色道:“快快快,赶紧埋了!”
“是!”立刻便有两名禁卫上前端走箱子,倒是让人们难饱那龇牙咧嘴的模样。
安帝其实颇有奋发图强的心思,怎奈智商真是差的老远,看到箱子被抬走,赶紧就问起身边的宦官,这个张猛为何叛变?
宦官连忙解释,安帝听的垂头丧气,感情,没人提及,他早已忘却卫将军谢琰的身死。
王毓作为黄门侍郎,早拟定的奏章就华丽丽地展开,踱步出来高声道:“圣上,征南将军此次平叛,击杀反贼数万,解救百姓于暴政,还天下之朗朗,理当封赏!”
“征南将军建功立业,乃王朝之大幸,理当封赏!”百官跟着附和。
朝纲既然已崩坏,这将军百官被司马元显封到烂,整个王朝就变成三大利益集团,以大将军为代表掌控朝堂的实权派,以王谢两府为代表的世家大族成为清流派,江那边虎视眈眈,磨刀霍霍的为代表的楚王派,根系分明,暗中硝烟滚滚。
实权派似乎掌控着清流派,孤单了楚王派,可人家在暗,自家在明,并没有占到多大便宜,这让司马父子实在心中难安,光掌握军队是不行的,司马王朝必须要这些白衣名流为他们添砖加瓦,才能绵延万代,如今虽然让实质掌控下的八郡之乱平息,但最大的危机确又急需解决。
借着大战刚胜,兵士们信心满满,此时不灭楚王这个心头大患,司马元显实在心中不安,看到朝中亲近自己的大臣抬头观望,便点点头,以示互通!
“反贼祸乱八郡之地,以致世间疾苦,民不聊生,幸有征南将军出战,才保得平安,谢一门皆忠义,特进爵西阳郡公,食邑三千,赠金章、玄朱绶、绿紫绀、三梁冠、九缝皮牟、八斿旗、七旒冕。”司马元显笑咪咪地说道。
“哗!”群臣在下窃窃私语,纷纷交头接耳,为什么呢?郡公为一等爵,整个晋王朝不出五人,连谢安在世时,才是县公之爵,百年后,才追赠的庐陵郡公,当然,这郡也分上,中,下三品,西阳郡属豫州,靠近荆州,是个下品郡,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以谢钰年仅十五岁的资历,短短几个月间从六品侍御史飞跃到三品征南将军,这速度简直比做了火箭还要快,不得不让人惊叹莫名。
虽然这西阳郡乃是下郡,穷山恶水之地,但这官升的确实让人艳羡不已,齐齐眼冒金光地看向谢钰。
就在这万众瞩目,羡慕不已的神情下,谢钰大出所有人意外地跪在地,泪流满目大呼道:“下官愧不敢当,还请圣上收回王命!”
众官本以为这谢家子弟就是推脱下,毕竟以十五岁就身负如此重任,在要升官加爵,岂不是暗地里让人笑话谢氏先祖所创下的功绩都不如这个弱齿小儿了。
其实司马元显抱的心思不可谓不毒,要不是对方实在年幼,他还真想在加一品官呢,有出头者,风必催之,谢氏一脉虽没以前那么辉煌,可这个谢钰确在近几个月如同耀眼的新星一样,四处平息叛乱,如不给对方进爵加官,势必让其他人心寒,既然要加,就加个爽,加个妙,让所有人看看,他这个大将军是如何厚待谢家。
哈哈,这个征南将军倒也识趣,匍匐在地上,哭声连连,必定是家族里有人教的,这戏真是做到家了。
司马元显看下司马德宗旁边的宦官,这厮马上就心神领会,附耳在安帝耳边低语。
“王命既出,怎可收回,卿家一片忠心,帝心甚慰,快快起来!”司马德宗站起来,威严地说道。
谢钰哪肯,依旧趴在地上,哭声更大,不由让所有人注目,不明这征南将军为何哭泣!
司马元显也有些奇怪,瞪大着眼睛出声道:“将军为何哭泣,有事可禀报圣上,自有解决之法!”
“圣上啊!下官平叛有罪啊!”谢钰大呼!
安帝满脸疑惑地出声道:“卿家快快起身,平叛乃是大功,何来有罪之说!”
“罪臣潜入反贼岛屿,不想那里正爆发瘟疫,百姓死伤无数,被拘禁在绝谷之中,击溃贼军后,生还者十不存一,孙恩身死,那些被蛊惑的兵士纷纷坠海自杀,罪臣实在心中羞愧,望圣上收回封赏!”面色凄厉,在那里伤心地捶胸,满口鲜血,让人看得不由痛心。
安帝听完,唉声叹气道:“反贼真是可恨,可怜朕之臣民了!”
这场景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眼见安帝悲苦,纷纷出列跪地叩拜齐呼:“圣上节哀!”
司马元显这时真有些想不通,升官加爵这等好事,别人求之不得,就算岛上的百姓死光死绝,毕竟也是击溃了将近十万反贼,功劳不可谓不大,谢钰竟然当堂拒不领封,还在那里痛哭流涕地说自己是罪臣。
这是什么意思呢?
难道说真是岛上惨不忍睹,让他心生惶恐?不是不是,这肯定不是理由。
难道是有人暗中出谋划策,让其急流勇退?不是不是,谢琰身死,谢家费尽心思地想在军方掌握一席之地,怎会如此舍弃?
在说了,谢钰这个征南将军听起来威风凛凛,实际上就是个空头将官,无封地,无防守之地,一万兵士的粮响都是朝廷所发,这不是牢牢控制在手心的一股力量吗?
满朝文武皆跪,明面上是劝慰君主莫要伤心,实际上还是要等司马元显发话,既然人家不求这西阳郡公的封爵,何必强人所难,这不知好歹的家伙,真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本想着奖赏了谢钰,正好可以把讨伐楚王的议程提上,谁知道被这一挡,又引来满朝悲戚,怎可在提,真是坏了大事。
司马元显真是恨及了谢钰,这家伙好不容易给外放出去平叛,谁知道仅仅二个月不到,拥兵达十万的反贼就烟消云散,借着百姓身死之名,拒绝领封,这下真是把名头赚了个盆满钵满,哪个天杀的给这小子出的这主意,真是把布置的计划打乱,卖给谢家的面子对方不接,又能奈何?
“将军宅心仁厚,德素传美,不愧为谢家子弟,既然不领爵,赏钱十万,绢百匹!”司马元显恨恨地说道。
谢钰这才止住了哭声,大声呼道:“谢圣上隆恩!”
大将军一派纷纷抬头,见司马元显微微摇头,便知道时机不对,不由也是对谢钰恨上心头,确都无可奈何。
讨伐楚王是大事,虽然司马元显完全可以越过朝堂,直接发出军令,集结军士,但人人都爱惜羽毛,可不想因为此事,又给自己的名声加上独断专权的恶名,既然今日协商不了,出兵也是迟早之事,有了这心思,消息便不胫而走,越传越远,直至传到荆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