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悄悄地爬上了树梢,时间慢慢流淌,最后一抹残阳终于被月色赶进远山之下。略显清冷的月光照到了枪身上,反射出了死神的光芒。
枪口缓缓移动,定在了一群人的前方。夏荩忱朝身旁打了个手势,观察手立即报出了当前的风向和目标距离。
“西北风二级,距离2208米,运动轨迹7点钟方向,射击修正14度。”
夏荩忱立即做好了调整,依据队友的数据,扣下了扳机。
然而,狙击枪的观察孔告诉夏荩忱,他并没有打到目标。
没有任何犹豫,夏荩忱右手一翻,拔出了腰间的军刺,对着身旁划去。没有意外,这一击落空了,夏荩忱知道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刚才的行为只是为了他的下一步行动做准备而已,借着出手的力道,他双腿一曲,身体顺势向着右前方翻滚过去。
就在他抱成一团时,子弹就已经来了。夏荩忱的大腿中了一枪,但他丝毫不为所动,仍然向着右前方翻滚着。他记得,那里有个雨林中再常见不过的水洼地。
可当他接触到洼地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今晚已经在劫难逃了。
观察手早就在洼地里等着他,握着军刺的右手马上就被射了一枪,大腿也被补了一枪。
同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夏荩忱已经丧失了与之一战的能力了。作为一名共和国优秀的狙击手,2200米的距离上失手对于他来说基本上不可能,可是目标没有死。
观察手有问题,夏荩忱马上做出了判断,然而还是迟了。
现在在水洼的沉默不是观察手要留夏荩忱一条生路,而是手枪子弹没了,他要换弹夹。
夏荩忱没问也不用问观察手为什么,军人在战场上只有无尽的沉默。况且,真相对于现在的他已无意义。夏荩忱抬头望着天,明月高悬,月光无情的照耀着一切。
月色如练,仿佛为夏荩忱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夏荩忱抬头望天,玉台明镜,万里无云,明天想必是个艳阳天吧。可惜,他永远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了。
“砰~~~”枪声如期而至,正中眉心。
“姑爷!姑爷!起床吃午饭了!”耳边传来了阵阵软语。
夏荩忱觉得自己很累,他好像做了一场很久的梦。开头这梦很浅,薄薄的,一碰就醒,后来梦渐渐沉了,拿镊子也夹不破了。
可是一声呢喃轻语竟让他从深沉的梦中醒来了。
“姑爷,你再不起来午饭就没你的份了!小姐才不会一直等你吃午饭呢!”
夏荩忱缓缓睁开了眼睛,手早就熟稔的摸向腰间,然而熟悉无比的防身武器却不见了踪影。这让他心中一沉,军人如何能没有武器伴身?可是这与眼前传来的景象相比却无关紧要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顶雕着青花的红色帷幔。这顶帷幔包裹着的是一张由越南红木制作而成的床,红木特有的清香浮动,屋内熏的盘香冉冉升起,闻之令人顿觉心中宁静。夏荩忱翻身起床,坐在床榻上打量着这个装饰精美,格局高雅的新环境。
穿越了?现代可没有这种纯正的古风之地了。而且,站在床边的俏婢还用着自己一点也不习惯的说话方式。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夏荩忱,这不是自己死前的世界。
算是补偿吗?自己上辈子为国弃家,自问从未做过有愧于他人之事,却下场凄惨,死在无人知晓的丛林中。
迟到的补偿虽可暖人,可是伤口还得靠伤者自愈才行。夏荩忱的父母上世已死,自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这一死倒也算解脱了。
“姑爷!你在干什么啊?莫不是你的痴傻病又犯了?你再不去吃午饭饭就真的凉了!”少女恼怒的声音传至耳边。
夏荩忱望向了这位婢女打扮的俏丽少女,明眸皓齿,眉似远山,一张鹅蛋儿脸上抹着淡淡的胭脂,薄薄的唇因为刚才的薄嗔未解仍是微微张开,脸色也因为恼怒而涨红了起来。再配上她的娇俏身姿,真所谓秀色可餐。
训练有素的夏荩忱当然不会被这小小的尴尬难倒,随口打发一句,“我今天没甚么食欲,就不去吃午饭了。过会儿你给我送一碗粥过来垫肚便可。”
少女并未感到惊奇,姑爷平时本就体弱多病,这种情况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好的姑爷,云儿过会儿再给姑爷打饭过来。云儿这就先退下了。”说完云儿就走了。
额,这婢子不伺候我起床吗?夏荩忱对于自己的处境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夏荩忱花了一个下午,终于对自己的新环境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现在是明朝永丰年间,别看这个明朝和原来中国历史上的明朝同一个国号,可是却完全是两个朝代。这个明朝的创始还得从大名鼎鼎的武则天说起,明朝的开创者自己说是武家后人,在他的追溯下硬是和将近一千年前的老祖宗武则天扯上了关系,为了增加自己的政治筹码真是费尽了心思。虽是如此,可是女皇开朝毕竟让男人们感觉有些不妥。于是就把武后原来的国号周给改成了明,取意自武则天名讳曌,明月当空,万世流传。
明朝自开国已经过了将近一百个年头,开国的那份朝气已经在历史年轮的缓缓前进下丧失殆尽了,国势虽然依然强盛,却已经隐隐在走下坡路了。
夏荩忱的老爹夏树是当今的礼部尚书,官也不算小了,可是永丰年间权臣当道,内阁首辅权倾一时,夏树永丰四年就成了吏部尚书,永丰六年却调到礼部成了礼部尚书。虽是同级,可两部的地位差别甚大,摆明了就是内阁首辅略施薄惩,敲打夏树同志老实点,不要学前任吏部尚书,挡着自己掌控朝廷的步伐。
夏荩忱的正妻才入门不久,正是两年前突遭变故的吏部尚书张斯年之女。
张家与当今的太子大皇子武悦皓关系密切,虽然两年前在与内阁首辅秦明的博弈中惨败,有所收敛,却未沉沦,张家仍是当今的名门之一。
夏树被贬到礼部也是夏家与张家联姻后秦明对于夏家的警告。也不知夏老爷如何想的,非要给自家那个平淡无奇的文弱书生找一个名满京师的才女。甚至因此得罪太子和秦明也在所不惜。
夏荩忱是夏树唯一的儿子,夏荩忱的生母在生下夏荩忱后因为身子骨一直没有养起来,夏荩忱尚在襁褓之中时便撒手人寰了。夏树在原配逝世后没有续弦,只是添了几个小妾,也就没有再给夏荩忱生几个弟弟。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母亲早逝,夏荩忱从小便沉默寡言,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呆在屋里,望着明月发呆。智商在外人看来也不出众,考了好几次,才勉强考了个三甲进士。对于夏家的贡献也是除了惹祸再无其他。
众人皆是感慨,夏树宦海沉浮,官至顶峰却后继无人,果然有得必有失啊。
夏荩忱继承的就是一具与自己同名的所谓的废材公子的身躯,可是从自己继承的记忆来看,前面这位夏荩忱可远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呆笨。
想着想着,天色渐沉,夏荩忱轻轻推开了木门,向外走去。
因为他突然很想看一样东西。
来到庭内,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一轮明月,正高悬于天,清冷的月光洒在石板上,将树叶的碎影投在光滑的地面。这轮明月,照过古人,照过今人,照过以前的他,也照过现在的他。
他忽然觉得自己喜欢上这种夜晚了。即使上一个月夜给他留下了死的记忆。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月色洒在青石板上,依旧如练。可是在这月光下的夏荩忱却走上了一条与前世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感慨许久的夏荩忱望着月亮,久而无语,微风拂来,吹起杨柳依依。
他想起前世新中国太祖大人的一首词。
《虞美人》
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
夜长天色总难明。
披衣起坐数天上寒星。
晓来百念皆灰烬,剩有离人影。
一钩残月向西流。
对此不抛眼泪也无由。
从这一刻起,前世的夏荩忱,真正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