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疑惑在见到青禾公主本人时便自然而解了。
白笙跪拜在地,前方的女子斜卧在一张美人榻上,侧目打量着她。青禾的样貌与风夕并不相似,她年龄约有双十,尖尖的瓜子脸,狭长的凤眼自带一抹厉色,与风夕温文尔雅的气质完全相反。久病的原因,她面色苍白,躺在榻上显得格外的清瘦。
“你就是柳卿的妹妹?跟他可一点都不像。”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屑,“一个姐姐还不够他操心,怎的又整出来个妹妹?”
柳大将军是有个姐姐的,而且是孪生姐姐,名叫柳姬。姐弟俩曾因在猎场救过先帝的命,而受到先帝的器重。当时二人尚还年幼,竟能合力斩杀了一头黑毛巨熊,在熊掌下把惊了马摔断胳膊的孝武帝拽了出来。孝武帝对二人小小年纪就有的英勇甚是欣赏,为报救命之恩,给姐弟赐了名:柳姬、柳卿。从那以后他们虽然只是御前的带刀侍卫,但从名字上就可见身份的尊贵。
后来风夕北征,柳卿跟在风夕身边成了神威将军,而柳姬却留在了南城,伴在赫莲身旁。姐弟二人站在不同的阵营,关系紧张。可以说柳卿心里最惦记的就是柳姬,最忌讳的也是柳姬。
近几年,柳姬在南城的名声乍起,不仅是因为她高超的武艺,更是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发突显出来的美貌。柳姬的美,美在冷艳,她嗜红,一袭红衣如同傲雪寒梅,多少南方公子想要亲近却望而止步。
当年青禾就是看不上她明明身份低微,却总是冷眼旁观好像高人一等的清傲。
青禾公主此生最讨厌的两个人就是柳姬和那个女人。她看着眼前的白笙,如今又多了一个。
白笙感觉到青禾目光中的轻视,心中也不太高兴,抬起头,与青禾四目相对,不卑不亢地说:“回公主的话,我与柳将军只是远房表亲,并无太多血缘关系,自然不是很像。”
青禾看着她的态度,眼里的厌恶更深了一分。她讨厌穿白色衣服的女人!就像那个人一样,表面上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背地里却四处勾引男人,不仅风夕对她百般示好,就连赫莲看她的眼神都是暧昧不清!
为什么自己却要生成风夕的妹妹,他可以对别的女人念念不忘,唯独对她只能是兄妹之情?!
“滚出去……滚出去!!啊!!你们这些贱人,都是贱人!!”她突然抓起手边的物件就向白笙扔过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见没有扔到人,站起身就向她冲来。
白笙左右闪躲,也不知是哪里就惹怒了这位尊贵的公主,又不敢出手,怕伤了她。难怪柳卿要说这公主性情偏激了。
此时的青禾已经全无半点方才的雍容,衣襟和发饰都乱了。她发了疯似的地追打白笙,无意中甚至抓伤了自己的手。一个嬷嬷上前劝阻,被推倒在地半天站不起来,几个小丫鬟不敢上前,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喊着“公主息怒”“莫伤了自己”的话,有个机灵的小丫头在她开始叫骂之时就跑了出去。
白笙实在没办法,只能默念口诀,食指快速地点向青禾的额头。青禾只觉灵台瞬间一片清明,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这一幕正好被得信匆匆赶来的风夕看在眼里,他大步走过来,抱起青禾去了内室,安顿好之后走出来,看着白笙。
白笙站在原地不知怎么办是好。一来从表面上看,的确是公主伤她不能反倒被她伤了,二来她刚才的举动不知道风夕看到了多少,若他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她的计划恐怕就不能顺利进行。
风夕屏退了一众侍女,站在白笙面前,看着她。
他似乎并不惊讶于她刚才的手段,对她弄晕了青禾也没有怪罪之意,反倒温和地笑笑,“青青的病已经看过了北朝所有有名气的大夫,都不得而终,近期反而越来越严重,发病的次数也变多了。白姑娘可看出了什么?”
白笙看着风夕一副泰然无事的样子,瞬间明白过来,他早就怀疑她的身份!邀请她进宫也不过是为了试探于她!
她看向风夕,闭口不答,这时候倒希望柳卿能在身边了。
风夕的眼神却渐渐炙热起来。他双目炯炯,像是隐忍着万分欣喜。
白笙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难道他想把治疗青禾怪病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青禾的病情表面上看起来就是疯症,但是白笙清楚并不是。她看着软榻旁边蹲在地上正怒视着自己的小男孩叹气,无奈地点点头。
“公主殿下身边可曾有孩子夭折?”
风夕顺着白笙的目光看过去,地面上什么也没有。可是白笙一脸严肃,紧紧盯着那里,身体紧绷,显然是看到了什么。
“白姑娘为何这样问?”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风夕竟然感觉到了丝丝冷意。
白笙紧紧盯着那小男孩,她刚来到青禾寝宫时,他还只是普通孩子的模样。现在想来是为了恐吓她,原本白嫩的小脸变成了青灰色,黑眼仁占满了整个眼眶,嘴大张着冲着白笙怒吼,像个黑洞要将她吞进去。
这场面实在是有些恐怖,白笙不敢轻举妄动,额头已经沁出了冷汗。
从前在山上,虽然也经常遇见一些小精小怪,但是它们大多都是友善的,或者胆怯不会轻易在人前现行。
白笙第一次见到眼前这种情形,这小男孩的道行不浅,大白天就这样毫无顾忌地现了形,她实在没有把握能将他收服。
她顾不上答风夕的话,只是拽着他的衣袖向门口慢慢退去,全程都紧紧地盯着蹲在地上的男孩,以免他突然发难。
风夕感觉到旁边女子的紧张,攥着他袖口的指节泛白,甚至因为过于用力而轻微的颤抖着。意识到事态的严重,随着她退出了房间。
他们一路闭口不言,一直来到花园中的小亭前。阳光暖暖地晒在身上,散去一身的阴冷,白笙才松了一口气。
“陛下,公主殿下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她抬头,眉毛紧锁,目光严肃地看向风夕。考虑到青禾的安危,她决定不再隐瞒自己会些玄术的事实,“其实我自幼体质就与常人不同,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殿下身边有个小孩子的……魂魄,是个男孩,大概五六岁的模样,怨念极深。想必在殿下身边已经有些时日了,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刚才我又惹怒了他,公主现在很危险。”
最好还是请个得道大师来降服他。
风夕脸色微变,刚才在屋内白笙发问时他就已经想到,现在她连孩子的具体年岁都说得差不多,看来他猜得不错。
他沉吟片刻,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吐去满腔的阴霾。
“你看到的应该是诺诺,青青同母所出的弟弟。”他转过脸没有看她,目光凝在一株开得正盛的迎春上像是在追忆,温柔又哀伤。
“那他是如何夭折的呢?”白笙本不想打断他的回忆,但是时间紧迫,她很担心青禾会出事。
“一场意外。”风夕转回目光看向她,简短地回答后便缄口不言。
白笙观察着风夕的表情,直觉告诉她这不会只是一场简单的意外。但是风夕不愿过多提起,她也没有办法追问。
“殿下,刚才的情形十分凶险,民女只是担心公主安危。”
“我知道,你放心。诺诺是个好孩子,他不会伤害青青的。”风夕恢复了温润的笑容。虽然青青缠绵病榻时日已久,但平时也只是精神不振,所有的大夫都说她体弱,并无生命危险。像白笙见到发病的情形,通常只有他在场的时候才会出现。
诺诺怨的,一直是他。
“今日害姑娘受到惊吓,还请见谅。”
“可是……”
“时辰不早了,我派人早些送姑娘回府吧。”
风夕打断白笙的话后便转身走了,留下白笙一个人在花园里发呆。片刻后一个侍从寻来,备了马车,一路送她回到了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