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枫环顾四宇,并没有发现别的什么可疑人物。
她托着小酒坛子底部,掌心感觉到一些凹凸,试探着用食指摩挲一下,心里本有的谱现在更确定了——尖尾雨燕。
八角枫突然有些感谢这个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组织的。她现在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是该找点正经事做了。
是哪个人想出的这种方式,在青天白日的大街上交代任务?八角枫对她的上级越发不满意了,同时她意识到,自己的行踪被掌握了。八角枫并不惧怕仇人找上门,她只是觉得稀奇——像她这种四级的刺客,上面会重视?不会连五级的铁苏子大叔都有人监视吧,那他们的这个组织未免也太冗余了。
八角枫之所以要和铁苏子做比较,主要是因为这个人就出现在眼前。
“喂,你慌里慌张地干嘛呢?”八角枫脚下使了个绊子,不看路的铁苏子摔了个狗吃屎。
“又是你!姑奶奶,你想害死我不成?”铁苏子揉着膝盖,狗刨地似的仍是要跑。
“问你话呢,怎么了这是?”
铁苏子踉跄地奔逃了:“任务失败了被人追杀!下次再聊!”
八角枫“噗哧”笑了,她算是明白了这位老大哥熬到近三十岁级别还这么低的原因了,刺杀失败率这么高,下次能否再分派任务给他都成问题。话说回来,这个没有名号的刺客组织还真是良莠不齐,总感觉大头目只是为了减少街上无业游民的人数、给有点身手的人赚些小钱的机会而已。
八角枫提着瓶瓶罐罐继续走她的路,迎面跑过来好几个凶神恶煞的人。
“那女的,你看见一个莽汉从这里经过吗?”其中一人不友善地冲她嚷嚷。
八角枫装出担惊受怕的样子:“看见了看见了,往那边去了。”她胡乱指了个方向。
这帮人吆喝一声“继续追”,又像猎兔的恶犬般卷走了。
八角枫表演完了,泰然自若。
走了一路,眼看着就要踏进了梦阁的大门,两个差役突然从里面走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八角枫心里一紧,下意识往元宝丰看了看。
“姑娘,你现在不能进去。”差役甲说。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差役乙说:“少管闲事,快走开。”
八角枫觉得现在的境况对自己应是无害的,便说:“我是了梦阁的人,回自己家都不行吗?”
差役甲眼神颇具玩味地看着她,道:“里头出了命案,血呼啦喳,会吓着你的。”
八角枫着急了:“那我就更要进去了!我绵姨和姐妹们呢?没出事吧?”
差役乙不耐烦道:“别吵了,你们了梦阁的人都好好的。现在可以走了吧?妨碍衙门办公,小心抓你进大牢!”
差役甲不开心了:“喂,你对姑娘说话能不能温柔点,人家不也是担心吗?”
八角枫十分配合地挤下眼泪,道:“两位大哥,小女子孤苦无依、流离漂泊,好容易在这了梦阁求了栖身之地,不想竟会发生这种事,怎能不叫我心焦如焚呢?呜呜呜……”
差役乙挠挠头,又被同僚捶了两拳,只得打着马虎眼道:“算了算了,你进去吧,就是少凑热闹。”
八角枫等着了这句话,一把推开这二人,前后反差叫差役们看呆了。
一进了梦阁,八角枫就看到霓霓被羁押着,哭得凄惨。她的好姐妹纹如倒在血泊中,面如死灰;一并断了气的是两个男子,其一衣饰华贵,另一个就朴实很多。仵作对三具尸首验了又验。
八角枫蹑手蹑脚地来到绵姨身后,耳语:“怎么回事?”
绵姨嗔怪她神出鬼没,继而小声道:“你走后没多久,左积射将军的公子来光顾,他要霓霓作陪,在上房玩乐。后来又来个青年人,只说开个房,也不要姑娘,可纹如赚钱心切,还是贴了上去,青年人倒没拒绝。这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突然就听到楼上一阵吵闹,他们两人的房门都开了,不知怎的,青年人和将军家的公子缠斗在一起,两人都受了伤;霓霓吓得腿软,不敢动弹,纹如则惊叫着要报官,被青年人一剑穿胸,摔下楼来,我们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二人打得越发激烈,最后谁也没讨着便宜,两败俱亡。”
八角枫问:“将军家的公子出门都不带随从吗?”
“想必是官家家规严,他偷跑出来,哪敢大张旗鼓着来。”
“那你怎么知道他是谁?”八角枫逼问。
绵姨白了她一眼,意思是姐在这皇城根下开店,眼睛不尖、耳朵不灵还混什么混。
这个时候,仵作拍了拍手,有人上前,担走了三具尸体。
纹如已被盖上了白布单,她二十岁的俊俏脸庞,永运不得见天颜。众姐妹不论真心假意,都为她洒下泪来;八角枫哭不出,她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快憋死了。
另一边,霓霓被野蛮地推搡,羁押着待送官受审。
绵姨叹:“完了。”
八角枫默默无言,神经质一般捧上瓦罐:“馄饨,吃不?”
绵姨看她的眼神从惊讶变成失望。“小八,在这个时候,你还吃得下东西吗?我不想和你说话。”绵姨走开了,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远。
了梦阁里的官差衙役们渐渐散了,看热闹的人也重归他们的生活;姑娘们擦干了眼泪,各自回房去涂脂抹粉,大厅里打烂的桌椅板凳由小厮们清扫。
八角枫怔住了,良久,转身回房。
她放下拽疼了胳膊的罐子坛子,推开窗,不知该看向哪一片浮云。
她把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故而面对别人的生死,有时候就显得冷漠了,但这不代表她没有伤心和哀悼的意愿。她记得,小时候机缘巧合遇见了一位给皇家当差的叔叔,也就是后来教她轻功的却不愿意被她称作师父的人;叔叔说,死亡就像毛虫结在茧子里,你不要怕那想象中的漫无天日的黑暗,你要开心地迎候下一次生时的精彩和绚烂。八角枫不是很能参透这句话,但她早已无所谓生死。
深吸一口气,八角枫拿起了空酒坛。
里面没有酒,她把手伸进去捞一捞,还是空无一物;对着光瞅了半天,也没有刻字。
八角枫把它举在阳光下,想着干脆敲碎了再说。正要动手,忽然发现酒坛子上格外精致的图案。
一个粗制滥造的坛子,配一副勾勒精细的图案,很古怪。
八角枫仔细地研究着那幅画——云蒸雾绕,玉兔捣药——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她煞有介事地分析着云雾的走向、玉兔的神情,还是一无所获。八角枫发誓,一旦知道这是谁设计的,一定要赏他几巴掌!尖尾雨燕门什么时候也学寒鸦门喜欢玩诡计了?
放弃了云雾和兔子,她眼盯着小酒坛,心却放空。
正气馁,不经意间,一个细节跃然入目。
玉兔们身后的宫殿上挂着个牌匾,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广寒宫”,然而眼前所见却是“鼎乾庄”。
八角枫一下子跳起来,她掐着指头算,五天后就是中秋佳节,鼎乾庄按例从午后开始歇业,倒是挺符合一个刺杀行动理想的闭合环境。
可这次的刺杀对象是谁呢?兔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