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中午,太阳像一个大火球烘烤着大地,一行人牵着驮满货物的骡马,不紧不慢的走在能把鸡蛋烤熟的徽杭古道上,周围虽然依山伴水,风光无限,但天气热的连那些骡子都低着脑袋直喘粗气,大家伙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欣赏那些美景!
“大伙儿再坚持片刻!前面拐了弯就是十里铺了”身穿灰布长衫的张心武给大家鼓着劲:“到了那里别的没有,大碗的酒管够!”说到喝酒他自己也是禁不住口舌生津,大伙儿这山里晓行夜宿许多天了均是滴酒不沾,估计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真是难为大家了!
马帮熊老大三十多岁年纪,一头乌密的短发,壮的像一头熊,老江湖,哪里会听不出东家的意思,笑道:“这十里铺的好酒,可不便宜呀,兄弟们还不赶紧谢过张老板!”
这年头兵荒马乱,出来跑马帮的大多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江湖汉子,听说有酒,众人也是立马来了精神,纷纷道谢!
有人笑道:“这皖南的酒是出了名的让人越喝越想喝,只是若有兄弟还想要别的呀,就得等回了杭州了!”
旁边一人打趣道:“严八爷就是英雄了得,这才出来几天呀?就惦记着回杭州了,莫不是想着醉月楼的哪个姑娘了。”
那严老八笑骂:“去去去,小兔崽子,也只有你这小肚子才真敢想,这辛辛苦苦一趟,还不够醉月楼一壶茶钱的。”
那“小肚子”姓杜,极是机灵,今年刚好十八岁,是队伍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但是人小志大,人生第一大理想便是能上醉月楼听那怜香姑娘唱一首曲子!闻言摇头晃脑的反驳:“八哥此言差矣,有道是不敢想女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更何况我想的还是江南第一美女。”
小顺见状也是学着样子摇晃着脑袋:“小杜此言差矣,有道是是江南第一名妓不是江南第一美女,天壤之别天壤之别呀!”
严老八四十多岁是众人中最大的,平日里做事沉稳,只是说起话来却是三句不离本行,他与那小杜最是对眼,两人凑在一起不是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就是说学逗唱插科打诨,一路上也给大家带来许多欢乐,这时也是学着样子摇头晃脑:“有道是,莫欺少年穷啊!”然后哈哈大笑:“小肚子你就长点出息好不好?别一想女人就浑身一股酸味”。
小杜见被取笑心有不甘:“哼,你们懂什么?”心想夫子庙那老先生吟诗作对时的潇洒样子,多少看来只有读书人才懂得欣赏,以后断不可在严老八等人面前卖弄,免得又被嘲笑,只是自己偏偏每次想起怜香姑娘还是忍不住要晃脑袋,不禁又是苦恼。
张心武与大家极为熟悉,半开玩笑的开解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倒是觉得小杜兄弟心有所想时能够约束自己斯文些是好习性哪!这总比人家想着美女流口水强吧!”一番话说得小杜子深以为然大有遇到知己之感!
众人哈哈大笑,脚底下也是各自加快了步伐。
十里铺客栈依山而建,九曲十八弯的杭徽公路在山脚蜿蜒而过,背后则是曲径通幽的捷径杭徽古道,掌柜的眼光独到,两条路的生意都能兼顾,日前淞沪会战爆发,日本人为了切断大后方的支援,派出大量飞机轰炸以及特务汉奸进行破坏,沪杭,杭徽公路均遭毁坏,原来还有一条水路从钱塘江到富春江经过千岛湖再进入皖南,虽然路途遥远船行缓慢但是适合大宗货物的运输,只是现在钱塘江上空天天有日寇飞机光顾,看见船只就扔炸弹,导致水路也走不了。因此时下有的商号便选择了雇骡马队走古道至十里铺再改由挑夫把货物运到徽州屯溪。而这皖南的山货茶叶也是由挑夫运到这里再改由骡马队运送到杭州。如此一来,十里铺便成了一个临时的货物中转站,更加热闹了起来!
生意好了,自然有人眼红,黑白两道有想法的人不少,有的也想来开个分号什么的,也有黑道的想请掌柜的“财神”(绑票),但是一打听,掌柜的叫孙铁樵,便全都打消了念头!
此刻,孙铁樵正站在客栈院落的大门外,看着一队人马朝自己这边走来,领头一灰衣青年,腰板笔挺神采奕奕,朝自己远远笑道:“孙大哥好兴致,大热天还出来晒太阳那!”正是张心武。
孙铁樵一见大笑,哪管对方是在打趣自己:“昨天就收到消息说心武老弟你今天上午会到,这眼看吃饭时间都快过了都还不见你们的影子,心里惦记就出来看看,呵呵,现在总算来了”。
一行人已经走到孙铁樵跟前,张心武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微微躬身道:“路上不太平,走的慢了些,让哥哥担心了。”
孙铁樵大手一挥,哈哈一笑:“自家兄弟不必客气,外头太阳毒,来来来,进屋再说,”言罢一边拉着张心武往屋里走,一边吩咐店里伙计帮忙安顿骡马货物。
盛夏的山中,日头下虽然热的要命,但屋里却很凉快,孙铁樵见张心武,呼吸均匀,目光炯炯,大热的天穿一件长布衫,脸上虽是风尘仆仆却是没有一滴汗珠,不禁赞道:“功夫又长进不少!”
张心武呵呵一笑:“大哥每次见面都是这句话。”
孙铁樵:“难道不是?”一语双关。
张心武只得道:“算是没拉下吧。”他自幼酷爱习武,现在虽然为了生计需要四处奔波但也不敢荒废了。
张心武幼年时最喜欢听《三侠五义》的故事,立志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客,后来学得一些皮毛功夫便到处找人比武,别人因其年纪小而相让,自己却当真以为无敌于天下了,等到十三岁时跟随家族叔伯出来学做生意,遇到当时还没有从军的孙铁樵,才总算明白什么叫坐井观天!当时的孙铁樵家里生意有兄长孙友樵打理,自己整日不是各处拜访名师研习武艺,就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在赣皖两地已是闯下极大的名头,见了张心武初生之犊的劲头,有心教他,先揍了个鼻青脸肿,然后再跟他讲拳理,未几竟成莫逆之交。
孙铁樵点头道:“好,不骄不躁,行走江湖最要紧的还是这拳脚之外的功夫!”
张心武嘿嘿一笑:“还不是哥哥这老江湖教的好!”
孙铁樵不禁莞尔:“少拍马屁,你要的二十名挑夫晚上到,个个年轻力壮,只是价钱高了许多,不过屯溪那边我也已经帮你安排好了,这批货价格比之前说的再翻两倍。”
张心武一怔:“翻两倍?”他平日里在这杭徽道上做的都是油盐酱醋的传统生意,价格随行就市,也有遇到奇货可居的时候,比如山洪暴发毁坏了道路桥梁或是富春江发大水等,但也没有一下子涨这么多的,徽州可是徽商的发源地,善于经营又有实力的商家不少,根据节气择机提前备货差不多是人人都会念的生意经了,虽然这一次有所不同,主要的货是一批西药,内地急需,但也没想到会一下子涨这么多!”
“怎么?嫌钱多!”
“哦,不是,做生意谁会嫌钱多,我只是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现在上海已经开战,到时候你这批货在屯溪只怕有钱也买不到了。”
“嗯,听说了,我离开上海的那天就打起来了,说真的幸亏大哥帮我安排好了一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呢?”张心武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当初挨了孙铁樵几顿痛扁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要想少挨揍,一是要练功不怕苦!二是嘴巴要甜!结果一直到现在,他都保持着这两个好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