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于大人,倒是个妙人。”回到落脚的客栈,我对邝逸如说。
“思维敏捷、处事公正,的确不可多得。” 邝逸如也赞同。
“他是不是好官又怎么了,照我说,还是研究一下今天晚上吃什么实际。” 王简芷拍了拍肚子,示意他饿惨了,“你们说呢?”他问从回来便没再出声的王睿思同徐文彬。
“真怀疑你只长了颗‘痴’心”,徐文彬难得有些好笑的调侃简芷,一边不忘正经的解释说:“文芝和文兰已经去弄了,她们怕殿下吃不惯这里的食物,买了食材回来,要自己动手,恐怕我们得多等一会了。”
“她们要亲自弄吃的?”我闻言一振,文芝和文兰姐妹最擅长的,除了针黹女工外,就数这烹饪了,无论是肉食、蔬菜还是点心,绝对有御膳房的水准,离开京城日子也不短了,还真是满想念那种味道的,于是我高兴的说:“今天难得心情也好,不如买点好酒来,大家痛快喝一回如何?”
“好主意,刚刚路上早就看了一家好酒铺,我这就去买来。” 简芷听我松口,一跃而起,完全忘了刚刚还在抱怨饿得太厉害了,一道烟似的跑了出去。
“偏偏他这样的嘴馋。” 逸如有些好笑也有些无奈,不过已经叫不回王简芷了,只得正色的嘱咐其他人,“这次出门在外,安全是最重要的,酒还是少饮吧。”
王睿思自进门起,便一人独自倚窗而立,对我们说的做的,似乎没有丝毫兴趣,此时却忽的开口说:“有你这样谨慎的人在,我们便都醉了,也是无妨的。”
邝逸如似是不料他有此一说,有些惊讶的抬头,俊眉微微一皱,却终没有开口说什么。
再迟钝的人都感觉得出,王睿思这话里有很大讥讽的意味,虽然他说话一贯如此,不过似乎也只是针对我的,平素他同逸如一直亲近,今天却不知又唱得哪一出。
简芷回来得超乎想象的快,随同他一起进门的,是两大坛子上好的汾酒,文芝文兰姐妹的菜很快也好了,于是,丰盛的晚餐进入进行时,
王睿思没有再开口,桌上的众多美味菜式在他眼中直如不存在般,倒是简芷的两大坛子汾酒,却有一半落在了他的腹中。
“够了,睿思,酒喝多了难免伤身,适可而止吧。”在王睿思又一次举起手中注满了酒的杯时,逸如伸手按住了他。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今朝明明有酒,你又何苦拦我,难道纵情一醉,也碍着你们了不成?如果是,我出去喝好了。” 王睿思一把摔开逸如的手,有些摇晃的起身,我知道平**酒量甚好,想不到今天却醉得如此快,看来这汾酒果然够劲了。
“睿思,你要去哪里?”见他真摇晃着推门而出,文芝忍不住起身跟在后面,待要扶住他时,却被他猛的一甩。文芝芊芊弱质,怎经得他的这一甩,顿时跌在地上。
我和文兰过去扶时,文芝的手掌蹭破了很大一块,鲜血淋漓,人也摔得愣了般,眼泪只在眼圈中含着,却落不下来。
“够了,你又在闹什么别扭,谁得罪了你,麻烦你说出来,别在这里借酒装疯。”我忍不住火大,这家伙最近两天一直阴阳怪气的,也不知道在不痛快些什么,只是不管自己怎么不痛快,也不该拿不相干的人撒气。
其实文芝跌倒后,王睿思已经站住了,没有走,却也没有过来搀扶或是安慰,只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这也是我低头扶起文芝,顺带发完脾气之后才发觉的,看他的样子也颇有后悔的意思,这让我也有些后悔,刚刚火气来得实在太快了,明知道他心里不痛快又有了醉意,话原是该好好说的。
“睿思——”我说,想要说句软话,不过还没想到该说什么,他已经先开口了。
“都是我的错,你是这么想的吧,我无理取闹,我喜欢闹别扭,我还动手打女人,我根本就一无是处,我站在这里,只会弄脏了地方,所以,我走!离你们远远的,省得有人看了我讨厌,这样行了吧。”说到后来,他忽然笑了,我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笑,绝望而张狂,好像天地间一切都不存在,一切都无所谓一般,哈哈大笑,大笑着出门,大笑着消失在夜色中。
“他这样会出事的,你们留在这里,我去追他回来。” 逸如说完,便追了出去。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能听到呼吸的声音,文芝却忽然放声大哭,声音悲切,也搀杂着丝丝的绝望。
心里忽然很痛,不知是为了文芝,为了今晚,还是为了王睿思。
他是王振的侄子,尽管他从来没做过坏事,但他依旧自卑吧,所以那么在乎我的态度?
他是王振的侄子,尽管他从来没做过坏事,但我依旧在潜意识里堤防他,甚至有些排斥他,这些情绪总在不经意间流露,所以伤害了他?
只是这些都不是我想的,却为什么会发生?
我们生而敌对,既如此,又何必相逢、相识?
在错误的时间遇到错误的人,心为什么还会痛得这样厉害?
隐隐觉得,逸如是找不到他的,他不会让逸如找到,不会让这里的其他人找到,他决心要离开,这个念头的产生应该不是一日两日了,其实如果他能就此离开,于他,于我,也许都不是一件坏事。在死亡和相忘于江湖之间,我更希望他选择后者,忘了我,忘了他的身份,忘了这里所有的一切,从此去过一些平平淡淡的生活,只是,他真的能放开吗?
“你们留在这里吧,我也去找找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简芷想要拦下我,却被文彬阻止,一直就觉得,文彬虽然是话最少的人,但是在关键时刻,却总是头脑最灵活的一个。
王睿思,就让我帮你做个决定吧,当作是今生,我惟一可以为你做的事情。
出了客栈,并不宽阔的小巷尽头,有人在捧酒狂饮,我知道他在等着我。
王睿思,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聪明?这一刻,我只希望你能笨一些,那么,也许,受到的伤害会小一些,再小一些。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站在这里?”走近几步,我冷冷的问他。“怎么,后悔了,又舍不得走了?”
“你说过,要我留下,而我,也答应你了,所以,不走了。” 王睿思放下硕大的酒坛,目光幽深而沉寂。
“我说过要你留下你就留下,那我要你去死,你也去吗?”我咬紧牙告诉自己,时间真的不多了,这次出来真的是难得的机会,就此放了他,是我惟一该做的。
“是的,你要我去死,我就去死。”他的声音寂寞而坚定,竟没有片刻的犹豫。
“你疯了吗?你是不是……”疯了两个字终究没有出口,在我有些抓狂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抱住了我,那么紧的抱住我,不容我有一丝的挣扎,紧紧的抱住我。
“人都是要死的,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死在你的手里!”他说。
泪无声的涌出,王振亲族的下场是斩首弃市,满门不分长幼,王睿思,你真的知道吗?明白吗?到了那时候,我也保不住你,也许还会亲手杀了你……
“别哭了,脸像花猫一样了,我保证,以后不惹你讨厌了好不好?乖,别哭了。”耳边是他温柔的声音,从来没听过他这样子说话,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不哭了,永宁,为了我,不值得这样哭的,不哭了……”他的声音消失在我的耳边,冰冷的唇轻轻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那吻,一碰既离,轻快的仿佛他根本没有碰到我一般,我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却在他退开时,猛的发现,在他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的风轻轻扬起那翩翩的衣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邝逸如,他何时来的,来了多久,又听到了些什么,成了我很多年都解不开的迷团。
我只永远记得,那一刻,他的神情依旧如往日的平静温和,只是每走近一步,却都让我清晰的感受到他的伤心和落寞,是的,他伤了心,却依旧不动声色。
其实我倒宁愿他能如睿思一般,说出自己的想法或是表达出自己的感受,只是不知为了什么,他却依旧选择了微笑和沉默。
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多说,只是微笑着,看着睿思,说:“知道你会回来。”
男人和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他们相视而笑,而我,却发觉,这个世界的某些角落,原来是不对女人开放的,它只属于男人和男人之间。
人的一生,有时候生死爱恨只在一瞬间决定,人与人情缘交错,爱恨交织,到头来,又能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