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得轻描淡写,但一国之君,自然金口玉言,刁双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想着以后再多请几次,无论如何,也要请梁帝开口,放元略回去。
萧衍眼光一转,又落到了陈庆之身上:“陈卿,你这般匆匆忙忙的来到宫里,有何要事?”
陈庆子惭愧之极,启奏道:“陛下,微臣是来请罪的。我那逆子五儿今日在酒楼冲撞了西丰侯,害得殿下手腕受伤,颜面尽失,臣这是绑了这个忤逆之子,侯罪来了。”
萧衍哦了一声,道:“人呢?”
陈庆之道:“在殿外侯着呢!”
“宣!”
随着太监的声音曳长的道:“陛下有旨,宣陈庆之上殿!”殿外人影一闪,小小的陈昕便背缚着双手走了进来,跪拜道:“罪臣陈昕,见过吾皇万岁!”他声音清脆,口齿纯正,萧衍听在耳中,便觉十分舒适,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陈昕低头道:“臣怕冲撞天颜,不敢仰视。”
他如此懂得进退,自然是平日里陈庆之陶冶的结果,萧衍本来有三分不满,一来见他是个小孩,二来又见他如此机灵,心中的气也早烟消云散了。虽然殴打皇族,以下犯上,是重罪,但他也知道这位义儿皇侄的品行不端,或许这罪,概非故意为之,多半还是被迫而行。
萧衍道:“恕你无罪!”
陈昕朗朗的道:“谢陛下!”这才抬起头,眼睛便一眨不眨的打量起皇帝来。
萧衍见这孩子唇红齿白,两眼乌黑,神色之间,隐隐有英武之姿,虽然小小孩童,跪在那里,却也挺胸拔背,傲然不折,不由心中有了一丝喜爱之情。又见他一双灵活的眼睛不错神地打量自己,脸色一沉,道:“大胆!陈昕,你净瞧着朕做什么?”
陈昕愣了愣,忽然脸色一正,童音朗朗的道:“微臣只因为第一次面圣,见到威武慈德的龙颜,不觉敬仰万分,倍感崇慕,一时忘形,失了仪态。微臣该死!”
他左一个“臣”,又一个“微臣”,小小年纪,却应答如流,夸奖皇帝不动声色,萧衍越发觉得喜爱,道:“起来吧,松绑!”
陈昕又叩谢天恩,被人松开了缚手,挺胸昂昂,英风不减。萧衍道:“陈昕,你左一个臣,左一口微臣,这微臣二字,可不是随便自称的。没有功名的,还是自称‘民’吧?”
陈昕笑道:“陛下此言差矣!”
陈庆之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怒斥道:“孽障,胡说什么?陛下如何会差?”
萧衍倒也不以为意,阻止道:“陈卿,且住!陈昕,你倒说说,朕如何说差了?”
陈昕微然一笑,道:“微臣听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陛下一国之主,梁国上下,都是陛下的臣,臣自称臣,也无不可。更何况,臣的尊父,也是陛下的臣子。父为陛下之臣,自然当儿子的,也为陛下的臣子了,您说不是吗?”
他一番话,侃侃而谈,对答如流,不光萧衍惊奇,众臣讶异,就连陈庆之,也是对这儿子刮目相看,心想这小子,小小年纪,倒也有几分歪才。
一番话把萧衍也给逗乐了,频频点头,道:“不错。你自称臣倒也罢。不过,你身上既无功名,也无官衔,在这大殿之上站着,自己称臣,不觉有些不妥么?”
陈昕又是一笑,道:“臣自然不急。日后建立功勋,官衔自己便会轮到我身上了!”
萧衍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心里也不禁暗叹将门虎子,这小孩视富贵如囊中物,这气概倒也不小。正要再问,那边的元略似乎也来了兴趣,笑道:“陛下,臣来梁国时日也不算久,但是,这梁国的传奇人物,倒也见了几位,这位陈将军的令公子,我也是大开眼界了。他小小七八岁的年龄,已经盘马变弓,箭法超神了。当初在彭城,臣可是见过他的箭法的,着实不错。”
萧衍一听这话,更是对陈昕青眼有加,不禁颔首称好。那一旁的萧正德只盼皇帝能够把陈昕好好处罚,不想这小仔子一上来,所有的人都对他颇有好感,就连皇上,也不提他被殴之事了,心中一急,又跪倒在阶下,哭诉道:“陛下,陈昕殴辱朝臣,不可不罪啊!莫不成,臣这番的委屈,就如此算了吗?那还要王法皇章做什么?若不惩前毖后,那每一朝臣都被任意欺凌,这众臣子,哪一个还会给陛下保这江山!陛下,给臣做主呀!”他越号啕声音越大,只是眼睛却半点也没有流下。
萧衍瞪了他一眼,暗道跟个小孩子致气,这萧正德,也怕失了身份,但转念一想,萧正德说得也未尝不是道理。如果此次宽宥,只怕众朝臣心中有了别的想法,可不太妙。他眼当又落到陈昕身上,道:“陈昕,你殴打西丰侯,可有此事?”
陈昕倒也不回避,道:“殴打谈不上,他那脸上的一个耳光,是臣打的,那腕上的那一口,确实是微臣咬的。”他话说到这里,自己不觉好笑,又得意起来。而其他事外的朝臣,见他如此大胆,都乐得瞧热闹,窃窃私语起来。
陈庆之心里暗骂小冤家说话不知轻重,但在皇帝面前,也不好插口,只是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心里惴惴不安,不知下一刻,主何祸福。
萧衍沉声道:“好大的胆子。陈昕,你殴辱当朝大员,肆意妄为,你可知罪?”
陈昕道:“臣不知罪!”
萧衍的眉毛挑了起来:“为何?”
陈昕道:“陛下请想,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和西丰侯过不去,而且还打了他的耳光?不是臣和西丰侯过不去,倒是西丰侯和臣过不去。当初大彭城的时候,西丰侯要弃军而逃,第一次,便被我撞到了,我便说了他几句,所以他怀恨在心,至今耿耿于怀。所以,臣在酒楼上吃饭,西丰侯带兵耀武扬威地上去和臣计较,说要抓什么人。臣说不知道,他便不饶臣。臣被迫无奈,而动手打了他一个耳光。西丰侯抽出佩刀要杀我,我手无寸铁,只好咬了他的手腕,迫他扔掉佩刀,我才得以保全的。陛下明鉴!”
萧正德临阵逃跑,是萧衍的一大心病,虽然他回来之后,便被贬斥,但流放到半路,毕竟心中不忍,又放了回来,恢复了他的爵位。只是这一来,萧衍最怕的,就是人们议论他理事不公,藏了私情,有意袒护萧正德。这一下子被陈昕当众提及,本来消散的怒意又被勾引起来,脸色十分阴沉起来。
陈庆子瞧得更是心惊胆战,赶紧跪下道:“陛下,陈昕毕竟是个孩子,他做了大逆之事,臣回去之后,一定好生管教责罚,请陛下开恩。”
元略在一旁也跪下道:“陛下,念陈昕初犯,您就饶他一次罢!”
陈庆之素来待人恭谨,所以,元略一开头,倒有不少朝臣也给他求情,跪了下去。
萧衍眉毛皱了起来,正沉吟不语,那边萧正德已经忍耐不住,叫了起来:“小兔崽子,你看蹬鼻子上脸了。我当初跑回来怎么了?我不还是西丰侯么?陛下不照样留着我的爵位么?你小屁孩瞎喳喳什么?胡说八道,我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把你怀恨……”
他还要往下说,忽然身后的衣袍被人扯动,回头一瞧,是皇帝的宠臣朱异,见他一个劲儿地给自己眼睛,知道这位素来深察皇帝心思,便不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