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形高大,相貌慈和中带着几分威重,墨髯飘洒胸前,正是北伐时的大都督元略。元略乍见二人,微微一愣,道:“是你们?”他心中翻了七八个念头,不明白这两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自己府中。
而杨忠和吕文婉,也是惊讶不已。此时天色尚早,不知道元略带着这两个仆人,挑着灯笼干什么?更奇怪的是元略的表情,眼圈微微发潮,似乎刚刚哭过。
前院突然传来了敲门之声,又一阵的喧哗吵嚷,元略一愣,顿时有所明白,道:“追你们的?”两人点头。元略微一沉吟,向那两名仆人看了一眼,道:“你们把客人引到密室之中,我去前面瞧瞧。”
杨忠和吕文婉随着两名仆人来到密室之中,里面却是一个香堂,再看上面供奉着的,俨然是魏朝元氏一族的列祖列宗。杨忠心中一阵感慨,这位元略不忘祖宗,忠诚至挚,十分叫人钦佩。一会儿,密室的门开,元略也走了进来。
杨忠和吕文婉立即不约而同地施礼,元略挥了挥手,道:“罢了,二位请坐吧!”又叫仆人献上果物蜜饯,才道:“二位军中一别,不知如何会来到建康?”
杨忠打一迟疑,看了一眼吕文婉。吕文婉嫣然一笑,便将如何从彭城南渡的前后经过说了一遍,元略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我们倒也颇有缘份,还能再次想见。这么说,二位现在是在陈将军的府上了?”
那二人也不隐瞒,点头称是。
元略点了点头,问道:“不知那西丰侯如何会和二位结上了梁子?”
杨忠叹了一口气,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个西丰侯,当真……”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又把所遇经过简单叙述一遍。元略静静地听罢,淡淡道:“萧家有这般的子孙,也不知是那般祸事。当初他投靠我大魏回来之后,也没少闯祸,堂堂一代侯爵,皇族子孙,竟然暗中掳掠,尽干些匪人所干之事,当真是有辱祖宗!不过你们放心,他刚才一番吵闹,要搜我的府上。只是没有皇上的旨意,谅他也不敢肆意妄为,被我几句话顶回去了。你们放心好了,就在我这儿待着,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只要有我元略三寸气在,绝不会让他损伤你们半毫。”
那两人听得,感激涕零,又深深施礼,元略赶紧把二人扶了起来。
元略看着二人,忽然叹息了一声,语气中微有悲凉之意,道:“游子思故乡,看到二位是从北边来的,我也算又见到亲人啦。”
吕文婉笑道:“大人如此厚爱,我们铭记在心。不过,这位杨郎,也和大人一般,是个思乡心切之人呢!”
元略一听,登时心里有了一丝的亲切之意,连连摇头叹息“难得”,又道:“你们也瞧见了,这里是我大魏的列祖列宗的牌位。我元略无德无能,在北方呆不下去了,便投靠了梁国,实在有辱祖宗……”说着,眼圈儿一红,竟然掉下泪来。
他如此失态,杨忠非但不觉他妇人之仁,反而有几分肃然起敬之情,道:“大人如此思乡,着实叫人敬重。”
元略摇了摇头,唉一声道:“自从来到了梁国,我无日不思北方的家乡。不怕二位笑话,这些日子,我思乡紧了,这老大一个人儿,竟然流下了眼泪。每到思得紧了,便叫人点着灯笼,在这密室之中,给祖宗上几炷香,以解思乡之情啊!”
杨忠叹道:“我杨忠自从离家之后,自今与家无一信讯,说到思乡,却也不知有什么流泪之念,比起大人来,那可惭愧得紧了。”
元略长长吐一口气,见杨忠和自己如此谈得来,心中的那缕思乡的愁绪,倒也得到了一些宽慰。
吕文婉察颜观色一番,忽然噗哧一笑,道:“大人不必担心,只怕日后,我得恭喜大人了。”
元略微微一愣,奇道:“姑娘何出此言?”
吕文婉笑道:“方才我暗观大人面相,似有回转之像,看来不久,您可能府上会有北边来的人拜访。而且,梁帝也会允许你回乡。不过,这里有一件事,大人还是思索一番为妙。”
元略讶然地上下打量吕文婉一番,道:“吕姑娘神算,我在彭城就听过你的大名。当初元法僧和萧综都把你看得那么重,想来绝非虚妄,但姑娘叫我思索,不知所指何来?”
吕文婉道:“大魏气数已尽,回天乏术,实在难有再兴之机。权臣弄势,已成必然,大人如果回去的话,还请多回留意。”
元略听得这话,心里忽然如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是酸是甜,喃喃道:“难道我大魏,真得就……”看了看吕文婉坚定的眼神,忽然悲从中来,伤心地叹了一口气。
门外仆人来报,陈庆之将军拜府。
元略收起情绪,看了杨忠二人一眼,吕文婉笑道:“大人猜得不错,陈将军定是来找我们的。我们愿同大人一同出去。”
元略点了点头,客气地请着二人,都到前厅中去。刚一进门,便见陈庆之一脸烦恼地坐在哪里,看到几人来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起身再次客气。四个人落座,还不等元略开口,吕文婉已然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盯了陈庆之半晌,笑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看来将军,又要另立新功了。”
陈庆之一愣,陈昕跑回去之后,把和萧正德相遇的情形告诉他,他现面连“愁”字都不知道该如何写了,吕文婉却开门见山,就来了一句“恭喜”,这叫他如何顺得下去,不禁苦苦一笑,道:“吕姑娘开玩笑了,这喜从何来?只怕是祸从天降,都不一定呢!”
他为人诚挚,怕杨忠二人有危险,一听儿子说罢,就派人出去打听,结果是,两人在元略府上的附近不见了,想来是藏身到了元略府中,于是便匆匆赶来,要厚起一张脸,请元略放人。不想这二位,端坐那里,俨然是一副贵客之态,看来元略也没有责怪二人的意思。只是这两人的事情可以暂放,自己儿子那边,却也叫他心中纠结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