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天邹书白醒来的时候,觉得头痛欲裂,恨不得一脑袋把自己给撞死,头痛,身上是酸的,连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她勉强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了看头顶的天花板,知道自己睡在酒店里,但是是怎么睡进来的,她完全不记得了。隐隐约约记得曹默找到了她,两人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但也可能是她做的梦,她常常做这样的梦,当不得真。当然,她潜意识里希望这些都是真的,这至少说明曹默还是关心她的。
她接到老二的电话,对方叫她一起吃饭,“妹子,还没醒啊,都中午了哦!大家等你吃饭,快来哦!”
邹书白想问,曹默在不在,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怕对方笑话她。应该在的吧,想到这里邹书白又有了起床的力气。
邹书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次有了撞墙的冲动,这会儿她又一心希望昨天晚上被曹默找到的那些事只是做梦,她可不希望自己这副凄惨的模样被对方看了去。
邹书白匆忙洗漱了一番,勉强把昨天发臭的脏衣服穿上了,她知道自己必须先赶回家去一趟,换身衣服,否则这副模样,她是没办法去见曹默的。而且这个时候程明静应该在忙着送客,不会在家,不用担心被她抓住大批一通。
她刚从卫生间出来便接到了程明静的电话,“书白,曹默说你住在酒店,你到底是在哪个房间啊,我过来结酒店的账,顺便把干净衣服拿给你。”程明静觉得,自己举行婚礼,可到头来还要自己伺候邹书白这鬼丫头,当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邹书白换上了干净衣服,像个标准的狗腿子,对程明静是千恩万谢百般讨好。程明静是懒得再批评她了,否则想说的话是十箩筐也说不完,她说:“我还得送几个亲戚回老家,中午不能跟你们一起吃饭了,你帮我跟他们解释一下吧。你这个房间不是我开的,待会儿你要自己去退。”
邹书白拍了拍空空的裤兜:“我怎么退呀?我兜里没钱!”程明静翻了个白眼,“押金条不是在床头柜上压着么,你的包也给你带来了。”“哦。”邹书白小声应了句,眉头却是蹙着的,她关心的哪里是退不退房的事,她也实在是藏不住话,终究还是在程明静出门前,怯生生地问了句:“昨天晚上是老大带我来这里的吗?”
程明静当真是懒得搭理她了,心想,自己昨晚上说的那些话又是白说了,邹书白昨晚发的那些疯也是白发了。活该她喝醉难受,活该她痛不欲生。程明静懒得再招惹她,无奈回了句:“应该是吧!”程明静也没心思看对方听了这话之后,到底是欢喜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她要忙的事情还多着呢。
不能怪程明静心狠,关心也好,同情也罢,时间长了,终究是要淡的,几年前的时候她还能劝劝邹书白,但是这会儿,她只能是听之任之了。
邹书白拿着押金条去退房,还找回来了一些钱,邹书白记好了金额,想着总是要还给曹默的,虽然对方十有八九不会收。
前台问:“发票开公司还是开个人?”邹书白并不知道曹默在什么公司就职,只得说:“个人!”对方看了她一眼,说:“只能开昨晚登记的人的名字。”邹书白表示没关系,可当她接过发票一看,眉头却是皱的:“抬头不是应该是曹默吗?这个人我不认识呀!”邹书白这样一说,对方看着她,带着几分讥诮问:“你是不是住8702?”
“是呀!”对方笑笑,“昨天登记的就是这个名字,至于这人是谁,您都不知道,我就更加不会知道了。”接着又怪声怪气小声加了句:“照理说,你没登记,应该是不能住的。”
邹书白不再自讨没趣,灰溜溜地走了。
邹书白找到吃饭的地方,老二最先发现她,远远地冲她招手,她一看曹默也在,心里顿时暖洋洋的。曹默今天没穿西装,穿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发型也很随意,显得年轻了许多,但跟邹书白记忆里三年前的模样相比,还是有些相距。总归是成熟了,老练了,更有魅力了。
邹书白再一看,林淑琴今天没来,于是就更加开心了。在座的还有一个人邹书白没见过,对方也没跟她打招呼,想必是他们之中谁的朋友。
邹书白走到跟前,老二给她拉开椅子,她一边落座一边看了正对面的陌生人一眼,觉得倒是有几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曹默笑着跟她介绍:“这位是我的合作伙伴赵承书,这位是我的青梅竹马邹书白。”
邹书白大跌眼镜,“你叫赵承书?昨晚是你带我去开房间的?”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对,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来,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解释补救,急得脸都红了。
老二跟曹默很不客气地笑出声来,赵承书手拿菜单,气得一脸绿色,好不难看。他也不怕邹书白再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了,他连她最狼狈的一面都见过了,不怕更坏一点。
赵承书毫不留情地指着邹书白骂:“你说话注意一点,昨天晚上你吐了我一身,我还没找你算账呢!而且我得郑重申明,我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很挑对象的,昨天晚上,除了必要的搀扶的动作,我可是连你的手指头都没碰一下。”
曹默一听这话,笑着推了他一把,却并没有责备的意思。邹书白哪里还管他说了些什么,她唯一在意的,也是最让她伤心的,就是曹默把她交给了一个她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就那么走掉了。
邹书白打开背包,一边拿出钱包一边说:“我把房费还给你。”
一旁的曹默把她摁住了,重新帮她把包包拉上,他说:“没关系,我来解决。”
一旁的老二也在游说:“是呀,六儿,咱们老大现在是大老板了,咱们能沾光的时候,可千万不要手软。”
“真的?老大,你当老板啦?”邹书白禁不住替曹默高兴,但随即又有些酸涩,曹默当老板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因为宿醉的后遗症,她脑子里一直在嗡嗡作响,此刻越发觉得疲惫失落。
曹默抿嘴笑笑,没有说话。菜很快上来了,多数是邹书白爱吃的。是的,曹默仍旧还是这么照顾她,但是,这些都只是他力所能及的事情罢了,再进一步就不行了。
邹书白见老二拿了筷子,已经要开动了,便问:“现在就要开吃了吗?不等四哥呀?”
老二脸色有些尴尬,“老四昨天参加完婚礼就走了。”邹书白脸色有些难看,她昨天只顾着自己伤心,倒把最伤心的人给忘了。她还想说点什么,被曹默打断,“不用管他,难受也只是一时的,回头我会跟他联系的。”
邹书白点头,她是何其相信曹默,他说交给他处理,就一定能处理好。
邹书白昨晚上忙得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后来又吐了几次,肚子早就空了,这会儿美食当前,当然是风卷残云一般,只顾大快朵颐而将个人形象置之不顾。
坐在她对面的赵承书,一直以惊讶不已、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他看着她满嘴油光跟曹默他们说着话,几下就被倒了胃口,丢了筷子。
曹默看了他一眼,问:“你吃饱了?”对方白了他一眼,不回答。曹默笑出来,“你怎么还没我们家书白能吃啊?”邹书白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那两人一眼,知道他们在嫌弃她,也知道他们眼神交错,之间必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她也懒得追问,只是暗自翻了一个白眼。
饭吃好了,大家也要散了,这一散,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聚,几人心里都不好受。老二是下午的车,吃了饭就该走了。只有曹默的行程她没敢问。她向他们解释了程明静跟高晓峰的情况,向他们转达了他们夫妻二人不能前来相送的歉意。
老二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抚她有些忧伤的情绪,“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我们多少年了,哪还用理会这些?!”
邹书白心想:也对,咱们多少年了,咱们几个的情谊是其他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咱不需要计较这些。
邹书白问曹默:“老大,你什么时候走?汽车还是火车?”老二拿筷子敲了下她的头,“六儿,你一天到晚在研究些什么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呀,老大早就转战H市了呀,就住在城西!”
邹书白蒙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似的。她问曹默,“什么时候的事,是真的吗?”
曹默点点头,“是真的,一年多了。”
邹书白有些惨白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显得煞是难看。她带着哭腔问:“你不是在北京吗?什么时候来这边的,干吗不早点告诉我呀,怎么不来找我呀?”
“我之前去北京是出差!”曹默笑,随即平淡地解释道,“刚开始的时候公司状况不是很稳定,不想你担心,所以就没跟你说。”
是你,而不是你们,这么说,程明静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又是只有她不知道,又是只有她不知道!邹书白觉得自己完完全全被他们几个抛弃了,像个局外人一样,什么事情都是她最晚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曹默其实一直近在咫尺,然而对方却一次没来找过她,狠心至此,邹书白完全不敢想象。她不得不逼自己承认,自己一直视为救命稻草的“兄弟”情谊,其实正在慢慢消逝。
2.
几人来到停车场,曹默要送老二去车站,不会再返回来。眼见又要分开了,邹书白允许自己最后再贪婪一次,她轻轻抱了抱曹默,说:“老大,再看见你真好。”
曹默拍了拍她的头,笑答:“我也是。”接着,他把目光转向一旁早已经有些不耐烦的赵承书,“承书,要麻烦你送我们书白回去了。”
赵承书一脸惊恐,意外曹默怎么还不打算放弃。刚在餐桌上,他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谁料曹默竟然还在努力为他创造机会。昨天晚上的经历,已经是在挑战他的极限,他自认为修行不够,消受不起面前这位“美人”。他想不通曹默到底打的什么算盘,看他们俩也不像是旧情侣,几个人之间倒是兄妹感情多一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这个多年不见不算亲近的干妹妹塞给自己。而且他自认为跟曹默已经两清,再无须受制于对方,要不是他一向敬重曹默的为人,在乎他这个朋友,今天他连来都不会再来的。
邹书白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曹默大可以送走了老二再送她回去,干吗要把她到处塞?她并不迟钝,知道曹默是想给她介绍对象。一想到这,她的心更凉了,她又不是没人要。她赌气说:“我自己打车回去。”
曹默没有理会她,而是笑着对赵承书说:“怎么,叫你送个美女回家你都这么不乐意,太没品了吧?看,你再推辞,咱们的小美女都要生气了!”
老二领会其中的深意,在一旁笑着应和:“是呀,赵老板,能跟我们书白这个大美女同行,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
赵承书面露难色,这摆明是要赶鸭子上架,但邹书白毕竟是女孩子,他再不乐意也要讲些绅士风度,不能不给人家女孩子面子。
赵承书还没发话,邹书白先开腔了,她质问赵承书:“我到底哪里不好了,跟我相处很困难吗,你干吗不愿意送我?”
她这一质问,倒把赵承书给问愣了,这女人从头到尾就没认真看过他一眼,怎么突然就对自己发起火来了?女人真是个奇怪的生物。
赵承书自然是很注重个人形象的,他赔笑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很想跟你同行,也要你肯答应才行,我是很尊重——”
赵承书说到这里,望向邹书白的眼睛,突然发现,那眼神是那样的惊恐委屈、感伤可怜,倒显得——倒显得有几分楚楚动人,他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着,之前的厌恶偏见顿时消失了大半,相反,心里陡然生出了几分自责,生平头一次,他讲话不再头头是道而是有些急躁,他说:“我是很尊重女人意见的,我当然……”
邹书白最终还是坐上了赵承书的车子,不过她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一直看着窗外。赵承书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个时候看起来带着几分伤感的邹书白很不一样,全然不似之前那副吓死人不偿命的样子,或许她正在为朋友的分别而难过。
赵承书不由得微微扬起嘴角,心想:对嘛,女孩子就是要干干净净的才可爱嘛,昨天那个样子,当真是吓人!
天气好的周末总是容易堵车,两人这么干坐着也是挺闷的,赵承书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回头看了看坐在后座的邹书白,问她:“喂,中午你吃饱了吗?我可没吃饱!”
邹书白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是相信了他的话,“我吃饱了呀,你没吃饱你干吗不说呀?再叫些菜嘛!”虽说是曹默请客,但她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人,自觉不能亏待了客人。
赵承书一直以为她会赌气不理自己,谁知并未如此,他又问:“你觉得那菜好吃吗?”
邹书白点头,“我觉得好吃呀。”她说话时,表情很是认真的样子,刚刚那若隐若现的伤感转瞬又没了,当真是个单细胞的姑娘,脑子构造简单,一次只能思考一件事情。
她想到昨晚的事情,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昨晚是你扶我到房间住下的吧,怪不好意思的,还没谢谢你呢!”
赵承书心想,可不止这么简单呢,别的暂且不说,光是邹书白的呕吐物蹭在他身上,那一身衣服势必毁了。他不是圣人,说是帮了大多的忙倒也未必,只是碍于曹默的情面,出于礼貌,才给她灌了些醒酒的茶水下去,又拧了毛巾给她擦脸。只是那些万恶的化妆品,想要擦干净可不容易,后来他干脆放弃了。他想不明白,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干吗折腾这些,像今天这种清清爽爽的样子多好!
陌生男女独处,本就有些尴尬,更何况还发生了昨晚的事。对于邹书白来说,昨晚的事情是往事不堪回首,而赵承书同样也羞于说出来,宁愿含糊略过。
赵承书嘲笑邹书白:“下次醉酒换个地方,别躲在厕所里,里面的味道太难闻了!还要记得喝酒前先把善后的工作做好,女孩子那么狼狈,以后要嫁不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