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树茂听了,嘿嘿一笑,他走到村书记跟前,挖苦他:“嘿,赵古臣,瞧你这副样儿,也配当书记?”
“这个……”赵古臣一脸尴尬。
“我的祖奶奶!”栾树茂突然板起脸骂道,“柳沟大队一千多口子人还在指望着你吃饭哪!你若是个吃人饭的就好好睁开你那个腚窟隆眼看看吧!”老栾吼完,“砰”得一声,将毛巾里包着的东西重重摔在支部书记赵古臣跟前。
5
村大队部前站着的一街筒子男女老少全吓呆了。
赵古臣双手颤抖着解开老栾丢在地上的白毛巾,哦,怎么全是一包蝗虫?
栾树茂跟前的几个村干部的额头上全都吓得冒出了汗水,大家一言不发,静听老栾发落。
大队长王春来胆还算大些,走到赵古臣跟前:“大哥,我可是三天以前就告诉你虫子的事了,你还迟迟不动。”
“行了,你也不要推卸责任了!”栾树茂毫不客气地批了大队长一句:“责任是明摆着的嘛!”
“是,是,我也有责任,我也有责任!”大队长王春来唯唯诺诺。
栾树茂对跟前站着的两位负责人说:“你俩快说,现在能组织多少劳动力上坡?”
赵古臣:“大概能有五六百人吧!”
“什么大概小概,这个共产党干部说的话吗?给我报准确
“能组织六百人!”赵古臣拍着胸膛打保票说。
“好!”栾树茂满意地,“你和春来还有王六子,马上组织所有能上田的劳力,每人备一只土罐、’铁桶,上玉米田里捉虫子去!”
“好!”赵古臣放了心,如遭大赦般快步跳到老樗樗树下的石阶上:“走哇,全体社员同志们,大家听好了,赶快回家拿家什上坡抓虫子去啊!”
众人拥簇着,呼啦啦散去了。
赵古臣转身欲走,被栾树茂一把拉住:
“等等,今晚八点,到大队部开个两委班子会,把全村党员召集齐。”
“是,栾部长!”赵古臣忙应承“
“另外,”栾树茂认真而严肃地,“赵古臣同志,不是我不放心你今天下午,你自己捉了多少虫子,晚上得给我报个实数,否则……”
“是,是!栾部长!我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6
夜幕降临,上弦月中天。
柳沟村街上,吃过晚饭的人或三三两两站在街头玩耍,或手拿蒲扇乘凉,三五个小调皮男孩穿梭般地奔跑,玩捉迷藏。
小媳妇、大姑娘们在街头掐草辫,不时传来嘻嘻声。几个老爷儿们也在街头议论着:“啊呀,今天来的这个姓朱的工作组可不是个好惹的。”
“可不,挺厉害的,你看他那脸凶相。”
“吓的咱大队的干部差一点屙裤子里去。”
“看看咱大队那些村干部的德行,也该有这么个厉害的官治治了!”
“等着瞧吧,往后咱大队里可有好戏看了!”
7
大队部办公室里,两盏汽灯照得屋子花白,屋内聚集了全村党员和青年、妇女、民兵,及各生产小队两委干部。
栾树茂站在众人中间,来回踱着小步讲话。
这是栾树茂部长进驻柳沟大队驻点召开的第一个大队、支部两委扩大会。
会场气氛极严肃。会议进行到一半,大队党支部书记赵古臣匆匆走进大队部。一见村干部和和党员们各个低头不语,赵古臣并没悟出什么。他走到倒背着手,在办公室来回踱着步讲话的栾树茂跟前,讨好地说:“栾部长,今晚不是要开全体党员和两委干部扩大会吗?”
“这不是在开会,是在做什么?”赵古臣被栾树茂毫不客气地当头一棒。
满屋子人哄堂大笑。
赵古臣一进门就赚了个没脸,觉得挺没面子。他怔了一下,红着个脸,刚找个空位坐下。不想,又遭栾部长一顿狠擞:“赵古臣,我说你这个支部书记,”栾树茂有意识走近他,“我真看不出你还是有十九年党龄的党支部书记。要论党龄,你比我长,论年纪你比我大个十多岁,怎么整日拖拖拉拉没点朝气,就你这样个干法,还想让全村人吃饭?叫我说,你简直是块脓包!”
屋里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赵古臣有点吃不住劲了,脸上觉得一麻一麻的。今天这是咋了,才半天的时间,就吃了两顿打卤面。看来,今天来的这个官,并非善者。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管怎么样,都要忍着。否则,真要惹火了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赵古臣也便有意识压着心中的火,他真的不敢像在平日坐土皇上那样随便发泄。于是,他明智地选择了“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想着,想着,也由于过分疲劳,竟倚着门框睡着了。
栾树茂讲了一阵,突然又走到正在低头打鼾睡的赵古臣跟前,用力推了推他,不见动。又蜷起手指,在赵古臣光禿禿的大脑门儿上狠狠弹了两下,惹得众人又一场大笑。
栾树茂问赵古臣:“老赵,也难怪你瞌睡,休息不好不怪你。我只问,你今天下午捉了多少虫子?”
赵古臣一'听,忙起身,到门外取来了一个用布蒙着的小铁筒:“栾部长,我捉了一千零七十二只。”
“确凿?”栾树茂故意板着脸问他。
“确实是一千零七十二只,我老婆也帮我数了一遍,不会错的!我还让她骂了我一顿。不信,当着大伙儿的面重数一遍!”赵古臣认真地说。
“不必了.!”栾树茂摆摆手,“好,书记同志,我相信你。对了,说说看,是因为啥要逐一数的?”
咋说呢?赵古臣面露委屈神色,眼中夹泪:“栾部长,老实讲,人社以来,咱柳沟村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都被我们夏邱人民公社干部称为‘西伯利亚’,工作组一帮接着一帮来了不少,可个个乗了,不是指手画脚,就是摆臭架子,还动不动训人,不替庄户人办叔好事。住够了,卷起被窝一走了事。这回啊,俺算是看出来了,您和他们不一样。”
栾树茂一愣,问他:“不一样?咋个不一样?”
“我一看,你抓农业是顶呱呱的,有技术,有水平。干工作靠讲实际,实际抓,实际干,凡事较真。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位这样务实的领导,所以,我哪敢……”
“所以,你就是为了在我面前好交差,而认认真真地将这些蝗虫一一点过了?”
“是的。”
“数得好,数得对!”栾树茂兴奋地拍了拍赵古臣肩膀一下,“同志们,这点该表扬。毛主席说过,‘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实事求是,该表扬,该推广。”
会场里响起一片掌声。
赵古臣也被感染了,忙双手抱拳:“不敢当,不敢当!”
会议的气氛活跃一些了,栾树茂仍旧对赵古臣抓着小辫子不放:“书记同志,表扬归表扬,批评和表扬可不是一码事。我问你,今晚开会,咋就你一个人来得这么晚?”
栾树茂一问不要紧,赵古臣竟眼里噙出了泪花,呜咽着:“我本来要早早来大队开会的,今傍晚,我正吃着饭,咱村的老饲养员赵中开大叔牵着牛跑到我家,说有位姓栾的同志来我们村住工作组,自行车放在北大井沟里,他一直守到傍晚也没见人去骑。老人不会骑车,就将车子锁上了推到了深草里。傍晚赶着牛到了我家。”
栾树茂一听感动了:“行了,你不要说了,我明白了!”
赵古臣仍说:“我当时就埋怨你,唉,怎么这么个粗心的部长……我便和老叔一起,把车子推回,送到了村小学宿舍里,还吩咐他们给你准备晚饭……可您至今未吃一口饭,未喝一口水
众人一阵惊讶,向老栾投去敬重的日光。
“谢谢你!”栾树茂拍了拍赵古臣肩头,“书记同志,是我错怪你了!现在该临到我向你认错啦!晓我这官僚主义,该大伙儿批批哪!”
说完,栾树茂歉意地向赵古臣抱抱双手。
大队长王春来:“栾部长,你到现在还未吃饭,您看……”
几位老党员:“是啊,不吃饭怎么可以?.这人是铁,饭是钢啊!”
栾树茂深情地:“会议一会儿就结束了。同志们,讲实话,我栾树茂前几年也到山东农业大学学习了两年,搞农业技术我不算是外行。我这个人一向主张实事求是,光明磊落。所以,我从56年进了县委常委会,从58年起我就对某些领导搞浮夸风不感兴趣。所以,某些不喜欢我的领导就批评我犯了急躁病,还给我划了‘右派’。”
“右派?”赵古臣和屋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是啊!我现在还戴着‘右派’的帽子呢。”栾树茂从容地说。
“连县委常委职务也给我撤消了。这些,对我来讲倒无所谓。从58年下半年开始就让我下基层搞调研,住工作组。领队修水库。这样对我来说,也是一种锻炼和超脱。我非常喜欢能静下心来,脚踏实地为乡亲们做点实在工作。对于夏邱公社,我可以说是有感情的,我在县水利指挥部任副总指挥到你们留驾水库带了三年队,又在你们河南片包队蹲点。我今天中午一到柳沟,就被你们这片黄土地吸引了。说真的,来到这儿,我还真不愿走了呢。以后,乡亲们有什么要求,无论是生产和生活上的需求,尽管跟我讲。我是一名老首姓的勤务员,到这里来,就是同大家一起为彻底改变乡村的落后面貌而来的。所以,今后大家一定不要拿我当外人,把我老来当域你们自己人是最好不过的了!”
“哗……”全体党员干群一阵掌声。不少党员主动走上前同栾树茂握手。
栾树茂:“同志们,乡亲们,今儿个会先开到这里。最后我强调几句,鉴于当前严重干旱,虫灾当头,我们决不可以掉以轻心。”
大家一起点点头。
栾树茂转身对大队长王春来:“大队长同志,明天早上开始,你仍然要组织社员上田捉虫,灭虫,一块块重复检査,不能漏网。”
王春来点点头,“我明白。”
栾树茂又问:“古臣,告诉我,去年和今年你们大队饿死过几个人?”
“这个……”
赵古臣不知栾树茂问的实虚,支吾着。“不要搪塞了,多少就是多少,报个实数。”栾树茂提醒他。
“实说吧,栾部长,我们大队上年饿死了39个,今年上半年饿死了24个。唉,令人痛心哪!”
栾树茂认真地问道:“现在每家每户还有粮食吗?”
赵古臣摇摇头:“家家几乎都空了,不怕你笑话,我们大队这十多天又有五六十个爷们出去讨饭了。也真没别的办法了啊。”
栾树茂:“是啊,我来的这一路上,在村北见到了两三帮讨饭的,也真叫人心里不是滋味。”
栾树茂又对赵古臣:“古臣呀,明早你跟我到公社去,给公社党委书记王新亭同志汇报一下虫灾情况,争取多调些农药和高压喷雾器来,加快灭虫步伐。”
“好”赵古臣一下子提起了精神。
“另外,”栾树茂又动情地讲:“我再和公社的王新亭书记商量一下,看能否借调几顿粗粮,暂缓一下灾荒。”
“太好了!”众人一起拍起手来。
“面对自然灾害,大家不要心慌、”栾树茂坚定地说,“只要相信党和政府,只要大家团结起来,奋力拼搏,劲往一处使,绳往一起拧,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更没有过不了的火焰山。”栾树茂激情高昂地说:“这是一场与虫灾抗争与自然灾害斗争的伟大战争。相信,有我们这些共产党员的骨气和毅力,这一仗,一定会打赢的,大家说对吧!”
“对……”全场人声鼎沸,士气高昂。
第二集
1
翌日早上七点半。
栾树茂和柳沟村书记赵古臣各自骑一辆自行车颠簸在去公社的路上。
2
夏邱公社大院内。
栾书茂和赵古臣支好自行车,匆匆走进公社办公室。
办公室内,一戴眼镜年轻人正接电话。
一会儿,年轻人接完电话,见是栾部长,欣喜地说:“哎哟,栾部长来了,快请坐,请坐!”
栾树茂走到戴眼镜的青年人跟前和蔼地问他:“小杨,新亭书记呢?”
小杨一边倒水,一边说:“上午到刁格片去转转啦,我马上打电话联系他。”
“好!”栾树茂和赵古臣接过小杨递给各自的白开水,坐下。
小杨忙打电话联系公社党委书记。
约十五分钟时间,公社党委书记王新亭和管委会副主任马同勇一道骑自行车回公社。
王新亭是个瘦高个儿,约三十八九岁的样子,说话办事挺爽快的一个人。
见到栾树茂,高兴地:“哎,老伙计,你怎么说来就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好给你接风。”
栾树茂笑笑:”哎,新亭书记,你知道我这人的个性,不好热闹,让咱做啥,就立马做啥,等什么呀!”
王新亭:“栾部长,你是昨天到柳沟报的到吧?”
栾树茂点点头:“是啊,昨中午吃过饭我就从县城骑自行车一鼓作气赶了三十多里路,就是道路不太好走。”
王新亭:“看看,县里派辆车送送就是了。昨天傍晚,县委办公室来了电话,通知我们说你今明两天要来报到。想不到,昨下午已经到了,您真是‘兵贵神速’嘛!走,到我办公室去聊。”
3
栾树茂与赵古臣跟着王新亭和马同勇来到公社党委办。王新亭一一分烟,马副主任一边沏水,一边开玩笑:“这壶毛尖,是王书记战友送来的平时王书记还不舍得喝,说栾部长最喜欢喝毛尖啦!”
栾树茂诙谐地:“想不到,我老栾还真有这么个口福。”.
王新亭笑笑:“当然了,谁让咱知道老兄这么个嗜好啊!”
栾树茂接过茶杯,闻了闻,点点头夸赞:“嗯,是不错的,够意思。不过,”他放下茶杯,神情急切地指指赵古臣:,“新亭书记,你可要先帮他。”(指赵古臣)说着,又连忙纠正,“不不,不,帮我个大忙,十万火急的。”
公社书记王新亭一见栾树茂那严肃认真的神情连忙从办公室的木椅上站起来,疑惑地问:“栾部长,说说看,您什么事这么急?”
栾树茂用眼神点了赵古臣一下、赵古臣会意地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塑料袋兜。
王新亭和马副主任满脸狐疑地看着塑料兜。见是一包密密匝匝的飞蝗虫,忙吃惊地问:“怎么,又遭虫灾啦?”栾树茂点点头:“这次柳沟大队的七百多亩玉米田,几乎全部遭受虫害侵袭,眼看要绝产了。”
王新亭神色紧张地:“栾部长,你说,需要公社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