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裤衩吊毛的,别扯淡了,赶紧帮我把着点翘杠!”大胡子不知这典故,一脸汗水的招呼普列。普列使劲的用翘杠别着链轨板,大胡子跳上车,往后轻轻一倒,喀哒一声,链轨归位了。
再推进的时候,大胡子把车开得很慢,小心翼翼的。推土铲下倒下的林子,像电影里的慢动作镜头。椿熠喜欢看这镜头,在他心里,只觉得这速度太慢。快点,再快点!他暗暗使劲。
横着山坡推了一个小时左右,才到达另外一侧长满榛材的沟沿。然后拖拉机嘶吼着向山坡的上部驶去。转圈推,最省事,大胡子喊道。眼睛并不看椿熠,紧盯着前面的树林。往上开了不一会,就到了柞树那层,大胡子把车调整好方向,大致与来时推的那条林带平行,然后把大铲放低,油门调整好,拖拉机又吼叫着,像只怪兽一般大口的吞噬着林子。
柞树干坚硬,没什么弹性,不像桦树那样储存了很多水分,很“皮条”,根子也不像桦树根那样四面开花,丝丝络络的,而是一个坚硬的圆球。拖拉机一推上去,柞树林很干脆的倒下,连树根也掘得利索。桦树林带翻出来的是黑土,柞树根翻出来的却是黄土,也不知道是树木选择了适合自己生存的土层,还是各自的叶子腐烂后形成了不同的土壤。这些,椿熠都不要细想,他现在想的只是怎么样尽快地,把这片土地变成自己设想的模样。
车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开始推的地方,于大爷他们几个正坐在树根子上抽烟,四眼儿向着驶下来的拖拉机汪汪大叫。
“于大爷,你现在回去做饭,做好就送到这来,我们中午不回去,就在这吃饭!”椿熠探出头大声的喊着。车没停,轰轰隆隆的从他们身边开过去,像把锋利的刀子,把挨着的树林整齐的切了下来。
从这里回帐篷大概需要半小时,来回就是一小时,椿熠不想耽误一点时间,他有些着急,这样的向着一个方向梳头一般的推完以后,还要横着推,把倒伏的树木都推到一起,烧掉或者清理出去,然后还得把树根清理干净,才能翻地,整地。一台拖拉机,就是整天不出毛病,也开拓不了多少。2300亩,那得开到啥时候,还得再买拖拉机!还得再多多的雇人!椿熠暗想。
“东家,开这样的山地,最好就是冬天推了。等上大冻了,树都成了冰棍,又没有树叶子,一推就喀喀的断了,一天顶现在两天呢!就是修车和加油加水遭罪,冷得伸不出手啊!”大胡子有开荒的经验,虽不是大山里,但平原上那些高岗小岭,想来原也是树林的,但现在早已经是耕地。这里冬天的严寒,椿熠心里很清楚,他也从没想过冬天也能开荒的。大胡子的话让他觉得振奋。
四圈推下来,日头已经挂在头顶。于大爷他们又坐在原来那地方,只是身边多了付水桶,上面盖着干净的纱布。那是饭菜,椿熠的肚子感觉到了饥饿。大胡子把拖拉机熄火在旁边,两个人跳下车,大胡子的腿和手一上午没停了忙活,怕是有些僵硬了,下车后就赶紧活动起胳膊腿来。
于大爷蒸的馒头,椿熠后来一直怀念不已。个头比街面上出售的大了许多,暄呼呼的透着麦香,颜色也不是那可疑的惨白。
咸菜,馒头,野菜汤,还有每人一条的烤鱼干,就着清凉的山风和草木的清香,几个人盘腿坐在厚厚的落叶上,吃得很顺溜。吃完了,喝一碗桶里的泉水,就地躺下休息,像在软床上一般。
风把天空擦拭得干净,间或几朵云流过,也都走得匆忙。椿熠两手抱在脑后,仰躺着,树叶间的阳光散漫的落在身上,一闪一闪晃得眼睛难受,干脆就闭上眼睛,脑子却更加活跃。把树林推倒,这简单,可要把这么多的树都从坡上清理掉,还要把树根全部的扣出来,现在这么几个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于大爷,你们几个人从下午开始,有时间把沟子对面的那块平地清理了,就在山丁子林边上,找个好房场,再去山上放些房梁,尽快的盖几间房子。快秋天了,时间紧呢,要多雇人,没地方住咋行。”椿熠坐起来吩咐着,普列的饭后一支烟,还没有吸完。“操,还真是万恶的地主啊,烟都不让抽完!”普列冲烟头上吐了口唾沫,待完全熄灭了,再碾入土里。从于大爷手里抢过两只桶,招呼了一下椿熠的亲戚,三个人向帐篷走去,四眼儿也从边上的树林跑出来,肉肉的身子滚着一般撵了上去。
“张叔儿,起来了!现在天黑得早,赶紧把这一片弄利索了,省心!”大胡子的睡眠让椿熠羡慕,刚躺下,鼾声已起,一只飞虫紧张地搬运沾在他胡子上的馒头渣。听见椿熠的招呼,乍起的鼾声嘎然而止,翻身就起来奔拖拉机去了,好象刚才并没睡着一样。
有了些经验,下午就推得顺利,太阳还没落山,圈子中的林子就全部倒下了。顺时针的倒伏树木,四周整齐的围着还没有破坏的林子,被像被什么神奇的力量梳理了一遍,夕阳下,显得诡异。拖拉机不再被林子淹没,视野开阔,远远看对面的沟沿,椿熠喜欢的那片房场,上面那些灌木已经不在。一定是普列用割灌机干的,这小子,还真能干!椿熠咧嘴笑了。
脑子里尽是些杂七杂八的事,椿熠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半夜里远处传来的一声巨响把他惊得坐了起来。回声一波波的还在耳边绕圈。什么声音!椿熠使劲捅边上的普列。
“操,一惊一乍的。睡吧,一只猪。”普列嘟囔着,翻身又睡去。
椿熠知道了,这小子在林子里下了“炸子”。那是猎人自己做的小炸弹,表面看起来是个麻丝缠的小球,乒乓球大小,上面涂抹了膻味浓烈的羊油。里面是自制的炸药,炸药中是散布的粗瓷碗的渣子,用来与炸药摩擦,达到爆炸的目的。把它挂在林中野兽踩出来的小道上,兽类不知是计,贪那羊油,就会使劲地咬。咣,炸了。这样猎取的野兽,头都是残缺不全,想吃口条和拱嘴,那是没有的。
大山真好,猪都不用自己喂养,有鱼、有野菜、有野果、蘑菇,榛子……
椿熠在黑暗中笑了,等以后农场建好了,出粮食了,再把道路修好,然后把肖影接来,那就更好了。
第二天,椿熠的麻烦就来了。有许多事情设计的时候总觉得很容易,但实施起来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用拖拉机的推土铲来敛起推倒了的林子,非常的困难。在树木倒下的方向,横着敛,山坡不平整,大铲忽高忽低的,每一次都有很多树不肯随着铲去,像不屈服的战士。还有,推几米远,大铲前面的树木就堆得像小山,再接着推下去,就散开,没有意义了。一次接着一次不停的前进、倒车、起铲、落铲,效率却很低,半天也不见清理了多少。拖拉机的轰鸣中,椿熠的嗓子像着了火。
“东家,这山的树林太密实,这么干恐怕不行啊!一是费车,再者速度也慢。大斧子砍和割灌机削也比这要快,还处理得干净。雇人去吧东家。留着拖拉机翻树根耕地用。”大胡子的手脚不停地紧张忙碌着,额头上满是汗珠。
“把车开到房场去,不推了!”椿熠的牙咬得死紧。
于大爷和椿熠的亲属在那里忙活着,把一捆捆的小树枝子往房场扛,这是做“板夹泥”的夹板用的。旁边几根粗大溜直的杨树,就是做梁和柱的了。站这里看刚推的那片山坡,就像个头发浓密的脑袋,被顽皮的孩子胡乱的剪掉了一大块头发,那么难看,那么滑稽。
“大哥,你现在就回去,多雇些人上来。要短工,最好是能包活的。用斧子砍林子,然后聚大堆,烧掉。一垧林子多少钱你自己谈,能便宜点就便宜点,不能的话,也别太较真儿,多领人来就是!”椿熠说话的声音透着焦急。亲戚像是领命的将军,应了一声,就急匆匆下山了。
春熠让大胡子把拖拉机开回帐篷点熄火,然后回来一起盖房子,自己抄起地上的一把手锯,随大爷进林子放“夹板”去了。扛了三四捆的样子,忽见四眼快速的奔了过来,小尾巴摇得欢快。顺着它跑来的方向看去,普列晃晃悠悠的打山梁上走下来,脖子上扛着只黑呼呼的家伙,四蹄朝前攥在普列的手里,脑袋在一侧失去控制的晃荡着。
“去的时候还没死,只是炸晕了,又补了两棒子才完蛋的!”扑的一声,普列把肩上的野猪扔到地下,自己坐杨木房梁上,点了支烟,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如果不是扛回了猎物,他的嘴里早就喷出了脏字儿。
这大概是只去年出生的猪,不太大,但也有一百多斤,鬃毛已经是成熟的灰黑色。嘴巴被炸飞了,眼珠子也震出来了一颗,耷拉在满是污血的脑袋边,断裂的下颌骨穿出残存的毛皮,样子奇怪而恐怖。野猪嘴巴很长,不停地拱,寻找落叶中和土壤里的食物。“炸子”炸到它们的时候,威力往往不能完全破坏它的大脑,而只是炸掉长长的嘴巴。以前椿熠曾经随着普列的阿玛他们,顺着血迹追了一上午,才找到那只被炸掉了嘴巴,还兀自奔逃的大野猪。
“老列,你歇一会,然后回去把野猪收拾了,炖好了中午送这来。他妈的,这林子拖拉机敛不起来,就得用斧子和割灌机了!”椿熠踢了一脚地上的野猪,四眼冲他使劲的叫了两声。
扛完了“夹板”,椿熠又和大爷放了几根粗大的房梁。椿熠的力气很大,曾经是学校的三铁冠军。一根粗大直溜的杨树,椿熠死劲的掀起一头,举过肩膀,身子一点点串到大概中间的位置,却怎么也扛不起来。于大爷迷眼看了一下,钻进椿熠肩膀稍微往前的位置,手往后一扒拉,让椿熠躲开,很轻松的就扛了起来。一步步,脚陷在土里很深,肩膀却很稳当。
虽然是山里的简单房子,但也需五脏俱全。木料,苫房草,墙壁中间夹的泥巴,搭炕的石板,这些都弄回来,恐怕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椿熠已经不再那么急燥,既已订了作战方案,那就只等万事具备再进攻吧。从开始,椿熠就时常觉得自己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这大山,是他的战场,而胜利的花环,就只能是青翠的庄稼织就。
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干了一天,一肚子结实的野猪肉支撑着,并不觉得累和饿。这一年多龄的野猪肉,是最好吃的时候,不柴不懈,又因外伤而死,腥涩的淤血也少,吃起来格外地香。中午普列挑来一盆,大家消灭得干净利索。四眼儿也撑得趴在地上不想动弹,小脑袋搭在前伸的爪子上,看人时,只是翻眼睛,并不抬头。
眼是懒蛋,手是好汉,小时候奶奶常这么跟椿熠说。昨天还是原始状态的这片房场,现在已经是木料堆积,苫草成堆。采房料的山坡上,林子东一块西一块的被伐下,茂密的头发生了鬼剃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