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的生活永远是那么沉闷而枯燥的，就像是宿舍公共浴室里那种万年不变的洗发水的味道，在凄凄惶惶的钨丝灯光里滞留。
冯风和几个室友在体育教学楼下玩乒乓，钟苑丽远远地走过来，板着一张脸。
“老冯，你马子来了！”胡一浩拿手肘在他肋上戳了一下。
冯风本以为昨天那件事已经完全足矣气得她再也不和自己说话，没想到今天竟又主动找上门了。他咧着嘴坏笑着，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极其小声的“贱人就是矫情”来。
冯风将球拍递给胡一浩，“你帮我玩儿这一局，可不许输了。”
胡一浩一扬手道：“切，你输十遍我都不见得会输，我的技术你还不知道？”
冯风放着小碎步迎面跑过去，满面笑容地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我是来找你的！”钟苑丽脸色都有些发青。
看她这样子，冯风忍不住噗嗤笑道：“你脸色不好哎？是不是昨晚上没有睡落觉？”
钟苑丽开门见山地责问道：“你昨天为什么那么对我？”
冯风故意把脖子伸得老长，一脸无辜地道：“我怎么对你了？”
钟苑丽掀了他一把，“冯风，你少在这里给我装蒜！”
冯风把一条腿斜着伸出去，两手叉着腰，说道：“我装什么蒜？难道就是因为昨天我让你付了饭钱？你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她握着拳头道：“不是因为这个！”
“那又是因为那个？我一没打你二没骂你的，你说我昨天怎么得罪你了？”他时刻注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希望能从中看到更多一些的气愤和羞辱。
“你．．．．．．”钟苑丽指着他，却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冯风夸张地摊手耸肩道：“我怎么了？”
钟苑丽一时语塞，心里却又气又急，便道：“你劈腿，你是个混蛋！”说完眼睛红红的，就要哭的样子。
从前他总是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地顾虑着她的感受，生怕一个不注意惹她不快心了。现在冯风却真是觉得很解气，更加热心地煽风点火起来。
“你说我劈腿这个事情可没准，但是问题就在于我还没有想好要跟谁劈腿哩！”冯风说。
钟苑丽捏了捏鼻子，酸溜溜地骂道：“你个混蛋！”
冯风笑道：“是啊，劈腿的人真是混蛋，不仅是混蛋，******还是贱人呢？你说可气不可气？”
钟苑丽不知道他在骂些什么，只道：“说得对，那个贱人就是上次你照片里那个女的！”
这次是换冯风没有听懂了，他问道：“哪个女的？”
“你少跟我装蒜了，就是上次我无意中．．．．．．看到你相簿里，那个．．．．．．和你勾肩搭背的．．．．．．那个贱人！”钟苑丽断断续续地骂着，开始有些抽噎了。
“靠，老子什么时候和哪个女的勾肩搭背了？”冯风觉着她说的话透着奇怪，自己第一个交往的女朋友就是她，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和哪个异性的亲密举动，又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勾肩搭背的照片？
钟苑丽道：“我说不要装，你还真会装。”
“装个屁，我和哪个女的勾肩搭背了，麻烦你给介绍一下，要是长的可以我还真要去找她！”冯风道。
钟苑丽又推了他一把，哭道：“你个混蛋，我要跟你分手！”
冯风指着鼻子笑道：“你跟我分手？你想甩我是吧？告诉你，现在是我要和你分手，是我甩的你！”
他把脑袋一昂，就走回到了乒乓球桌前。几个室友那会儿都没有打球，一个个都看着这边他们的吵闹。
“喂，冯风，你哪根筋不对了？你平时不是像个奴才一样守着钟苑丽的吗？怎么今天这么凶？还提出分手，你吃什么药了？我看还是不要这样！”胡一浩说道。
冯风拿起球拍，做一个发球的动作，“管她那么许多，咱们继续玩儿，不理会她。”
唐家术也劝道：“我说，毕竟是个女的啊！你有必要这样对人家吗？”
冯风歪着脑袋把他们看着，说道：“我说，你们到底还玩儿不玩了？”
几个人见他不听劝，也就打着哈哈继续玩球，不再提这一茬儿了。
冯风嘴上说说笑笑，心里却莫名地发烦，把球拍捏着，用力甩打乒乓，恨不得一下子给它来一个粉身碎骨那样才好。
那个黄色的小球在太阳下的球桌上一蹦一蹦地，一个下午就这样子被打发过去了。
冯风几个小时以来一直就是那么恍恍惚惚的，他回想起当初钟苑丽和那个带着眼镜的斯文学长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几近都是要崩溃了。一块阴云直接笼罩在他大学生活未来两年的上空，直到后来走出社会，才慢慢消散。
他觉得钟苑丽给他带来的伤害远不止这样就能赎罪的。冯风那晚一夜都没有合眼，他想起第一次和她通宵不回宿舍去电影院看午夜场，是个恐怖片，那时候挺火的，好像叫什么《笔仙》。结果把她吓得瞬间尖叫，电影没结束就坚持要出来了。以后的几天晚上，都是冯风站在寝室外的走廊，或者蹲在厕所里用那个小灵通打着电话陪她度过的。
想想那时候真是犯傻！冯风这么觉得。为了一个相貌和身材都平平，最后还甩他的女人，这样牺牲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说起来谁都会认为是不划算的。
冯风想到一个计划，既然她胆小，那么他就一定要扮鬼吓她一回。最好能吓到她短暂的精神分裂，如此才能让他心里多少平衡一点。开始他还有些担忧，万一真的是吓出什么事来，自己会不会要承担法律责任。但是转念一想，之前不是打了初中时候的同学还被管制了两年连正规大学都没有上成吗？现在不是好好地躺在大学寝室的床铺上？
星期天冯风就去不远处的一个小商品市场，买了一些骷髅面具和一捏就可以模拟鬼怪哭声的布偶。
那天晚上以陌生人的名义给她寝室打电话，告诉她室友，自己是钟苑丽的表哥，出差到青岛，晚上九点请他吃饭，在校门口等，希望室友转告一声。
那次钟苑丽真的信以为真，结果自然是没有见到她表哥无功而返的。
那个时候因为天气很热，校园里是没有人还在外头晃荡的，全都躲在寝室里吹风扇。冯风藏在她必经之路，那条林荫小路的一棵树后面。戴着骷髅面罩卒然跳了出来，手里的布偶发出伊伊噎噎的悲惨哭声，高亢而尖锐。
钟苑丽霎时间就发出了一阵尖叫，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她双手支撑着不断往后爬，两只大腿却颤抖得不行，根本没有力气站起来。
冯风向她逼近了两步，钟苑丽吓得双手抱在耳朵两旁，不停地挠着头发，叫到：“滚开，有鬼！有鬼．．．．．．”
冯风因为担心她的叫声引来了学校的保安就麻烦了，毕竟自己还要再过好几天才能收到家里寄来的生活费，有钱离开这里。
他脱下头套，咯咯笑着，笑得腰都挺不起来。
钟苑丽闭着眼睛一直不敢睁开，这时候听到冯风的声音分外耳熟，便壮着胆子微微把右眼眯开一条缝来。
“冯风？”她惊觉道。
“是我啊！”冯风蹲下去把骷髅头套往她手里一塞，笑道：“我来给你赔礼道歉的，这个就是送给你的礼物！”
她泪光闪闪地看着冯风。
天黑的时候，夜空里的霓虹灯就全都亮了，在淡淡暗红色的天空下不断地变幻着色彩。地上的热气裹挟着草香袭人，让人脑子一阵阵眩晕。
“冯风你是个王八蛋！”钟苑丽骂道。她重重地一耳光打在冯风的左耳上，只听得呜呜地乱响，可他心里是万分痛快的。
“怎么，你不喜欢我的礼物！”冯风笑容愈发明显，整个脸上的肌肉都被牵动起来了，嘴角向上翘起，鼻翼一扇一扇的。
“不喜欢．．．．．．”钟苑丽拖着声音大吼，随即又哭了起来。
“那这个呢？”冯风把那个会发出怪声的布偶又捏了两下，又发出“呼呼呼哈哈哈哈哈”的魔鬼般的笑声。
“啪．．．．．．”钟苑丽又是一耳光打在冯风脸上，这次却伸出两只露在外面的胳膊，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哭道：“谁叫你要来吓我的．．．．．．呜．．．．．．呜．．．．．．吓死我了．．．．．．”
“什么？她居然抱着我撒娇？”冯风简直不敢相信，可是那带着柔软脂肪的女性的手臂确实是箍在自己身上的。
“你真是个不可以被原谅的王八蛋！”她还在骂着，却抱得更紧。
冯风因为自己的计划彻底没有达到原想的目的，心里很是不快。他一把推开了她的拥抱，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后，冯风站起身来，把她留在那里，怅然地离开了。
那夜里的车流从学校门口秫秫地开过，声音随着躁动的旋律，翩翩舞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