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又是一个可怜人。”梅馥心中幽幽一叹,这样的人,她隔三差五的总会遇见一遭,若是两日不见,倒有点不适应了。是以也不奇怪,起身去小火炉上将一个烧的吱吱作响的陶罐子用布包着端了过来,“老人家,您坐着,我给您弄碗粥喝,小火熬的大米粥,香甜着呢。”
老人显然是饿的急了,一碗粥不够,梅馥又给他加了一碗,直到三碗粥下肚,方缓过颜色来。拍了拍肚皮,无限满足道,“小兄弟仁义,我老汉也不能白吃你的东西。”
梅馥看他这副形容,哪里会指望什么,忙摆手道,“老人家不必客气,出门在外,谁还不遇到点难处,银子只留着你路上盘缠便是。”
哪知老人手伸进胳肢窝里揉搓半日,然后随手一坨泥灰摸了出来弹了出去,一边咂巴着嘴,好似还在回味刚刚的粥香。“我哪里有银子给你,只是送你两句话儿罢了。”
梅馥挠了挠脑袋,‘嘿嘿’一乐,得嘞,今日是遇见个老顽童。也不吱声,从墙角里拖出个大大的陶瓮来,指着老人腰间的酒葫芦道,“我这里有些陈年的老酒,给您老带着路上解渴解乏用。”这酒是前面掌柜留下的,梅馥自然是用不到,她是一杯倒,又没个三五知己在此共饮,索性拿出来送人。
“哈哈,怪道昨夜菩萨让我快点赶路,说前面于我必有缘法,菩萨诚不欺我哉。”老头又是拍桌子又是摇脑袋,真的跟个三岁孩童一般无二。
将装的满满的酒葫芦重又挂在腰间,老头一双老眼盯着梅馥看了半晌,遂拿起靠在桌子边的木拐扬长而去,边走边唱,“登高而招,顺风而呼,默默长夜,伺机而出,孺子好自为之。”
梅馥不由得呆立原地,这几句意图明显,但是又讳莫如深,到底是个什么企图,竟是一时半会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天色渐渐大亮,路上的行人着红挂皂,人人皆一脸的喜气。有三五个孩童进了茶棚子,围在杂货架子前看稀罕,任他们的家人在外面吆喝,愣是不愿意挪步离开。有那父母拗不过的,便花三五个子儿给孩子买些小玩意儿然后走人。也有赶早过来做生意的小商小贩,因为三更即起,此刻是又渴又累,将东西放在棚子外面,自己坐进棚子要了碗茶喝着歇脚。众人都指望着今日的灯会可以赚点甜头,再添置些家用,人人是又喜又急又有个盼头。
梅馥更是一阵风似的里里外外穿梭,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半来,再或者幻化成千手观音之类的,才能应付得了眼前的生意。宛龙和宛凤此刻也已起床,宛龙便帮着姐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端茶、加水、抹桌子,虽然做的不利索,但是聊胜于无,好赖是半个帮手。宛凤今日却老大的不高兴,平日里吃的米粥今日却没了,她又见这里的孩子都有新衣服,再看看自己一身补丁的破衣烂衫,小嘴巴撅的老高,蹲在墙角里默默流眼泪。
这一通忙活,直至未时末才稍稍的消停了些,无论看热闹的还是做买卖的都捡着这个时候稍事休息,只等晚上的正市到来。
梅馥喘了口气,拿出三文钱来递给宛龙、宛凤,隔壁的面馆一晚刀削面一文钱,余下一文不拘两个小家伙买些什么。喜得两个小人儿连蹦带跳的没了人影,连姐姐在后面叮嘱“别跑远了”的话竟是一个字也没听清楚。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饿的过了头,腿脚又乏,便想坐下歇息一刻再说。
“小二,给我们来两碗茶,味道淡些,若是没有,白水也可。”一个着葱绿撒花长裙,桃红镶边褙子,梳两个总角包头的小丫头进了茶棚子就吆喝道。
梅馥正托着下巴想心事,被这一声吆喝惊得陡然抬起头来,忙笑道,“两位尝尝我这茶叶可还合口,春上刚得的新叶子,人称“敬亭绿雪”,我虽不通,但是觉着这名字倒是十分配二位娇客。”开茶棚子一个多月,梅馥虽说不上巧舌如簧,但是嘴上功夫倒是练的麻溜的。再加上她前世二十多岁的心态,行事说话全不似十多岁孩童的行径,让人看着也觉得老练的过了头。
放下茶水,这才看清刚才说话的不过是个丫鬟,桌上竟是还坐着位小姐。只见其着一身翠笼纱罩的长裙,外罩一件貂皮风毛的褙子,浓黑的长发垂至腰际,头上一支攒金缧丝的花簪,耳中两颗东珠,肤白如雪,一双丹凤眼更是顾盼生辉。掩不住的通身端庄贵气,让人近之自觉形秽,闻之幽兰之香更是如入九霄。
梅馥不觉一时呆了过去,杵在桌前一动不动,目光只望着那小姐一双纤纤玉手,好似被人施了定身法一般。
“五妹妹,你行动好快,哥哥们竟是未跟上。”说话间两个年轻的公子哥一前一后也进了茶棚子。
梅馥被这突来的说话声招回了魂儿,抬起头见二人好生眼熟的,只是一时回想不出来。那进来的稍矮的一位却已是指着她叫道,“好个见义勇为的大侠,却原来是个大隐隐于市的主儿,上次未及细细与你叨念,今日可被我碰见了,在下林景昔,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梅馥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那日送还自己米面的公子,心里也生出些好感来。忙还礼道,“不敢,在下姓白,名梅福,实乃这茶棚子的主人,并非甚隐世的大侠,公子谬赞了,二位公子请坐。”说罢,转身又倒了刚才上的“敬亭绿雪”来。
林景风一边品茶,一边拿眼看着梅馥托着下巴坐到隔壁桌子上发呆。“小兄弟不是有甚心事?”林景风一句话出口,顿觉有些突兀了,略有些不自在。
林景昔和五小姐林淑儿也微微一愣,齐齐看向三哥。
梅馥微微一笑,心道,“这公子倒是个细心的人。”她此刻也确实在想早间那位老人说的话,只是琢磨了半天,也未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林景风望着梅馥,只是随意的一笑,烟波微转,嘴角轻扬,虽是粗衣布衫一身男儿打扮,却掩不住的风华万千,一时之间不觉神迷魂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