骠骑大将军府外。豹雏的那只黑狗长大好些，学着仗势欺人，有事没事，见到生人进来就想扑过去咬几口。这天流着口水，汪汪叫着到处追逐，思谋个抓着典型开开荤。恰好被宁贽撞上，他最见不得这个。
叫过豹雏，看他穿着精工细做的绸缎衣服，油头粉面，细细夭夭，吊儿郎当地晃过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训一通。他生气，一来为狗，二来为他的不上进，玩物丧志，自己没在家的几天不肯用心做事。
“这是哪家的花花公子？几日没在，没想到，咱家里出了这样的标致人物。”眼梢有些吊起，有意无意地顺过去几眼，比小刀子都剜人。一时把小豹子说了个大红脸。
这件华丽衣服原是在缪冲家住着时做的，他那种富贵公子习性，趣味自然有些跑偏。以前宁贽在家时他也穿过，主人不过是皱皱眉，并没说过什么，今日不知怎么惹了他，竟如此看着不顺。
退一下身，讪笑一下，“我回去换掉。”
“换不换吧，不过是件衣服。想起来了，原是那谁送的，穿着也不算啥。
找个铁链子，把那条恶狗拴起来是正经。再让我看见它到处乱跑乱咬，非把它杀了炖汤不可。家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在朝中标名挂号的人物，万一咬着哪一个，可是结了仇。
咱们是中山故人，山河岁月都丢了，空有个虚华名头，在大魏朝中地位尴尬。多少言官大眼小眼盯着，没事都想找事弹劾，哪里敢惹事儿？要学会低调，再低调。若再这么着，这个地方可是难住，不行你就回邺城去。你那三个姐姐，珍儿淼儿她们正发愁没人说话呢。”
“我才不回去，她们三个，闹起来不剥了我的皮才怪。”
宁贽笑着说，“不想回去，就得跟着正经人做正经事。老大不小了，没事时跟着霍先生学些书画，培养几样高雅爱好，别成天跟那些下流人混在一起，长出一双势力眼来。”
小豹子唯唯地应着，两只大眼睛吧嗒吧嗒闪着，水润润的，转身出去找铁链子拴狗。宁贽看他出去，命人把简博和黄彝两人叫过来。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屋里，绷紧一张俊美的脸儿，学着雍容姐管家的样子，开始吹毛挑刺儿。
“都知道我的脾气，最见不得那些富贵人家的恶俗行径，平时三令五申，怕就怕出什么欺压良善的事。豹雏虽跟我日久，可还是个孩子，你们做大哥的，平时看着哪里不顺当，自管教导，不能放任自流。非得惹出事非闹大才好？要是这样，这家也就不用你们当了。”
这话说得两人都有些愧色。这几日宁贽不在，不需照管主人吃用上朝，他们乐得跟着朋友到外面逛逛，吃几盅花酒。没人管束，下人和盟里的人难免有发滑使性的，大大小小发作起来，刚手忙脚乱地压下几件，对豹雏管的确不怎么上心。
手举到唇边，轻轻顿顿嗓子，咳了一下，宁贽一本正经地说，“邺城那边的事也多，军界政界盟中事务一件接着一件，还有家里的那些事儿，珍儿三个都设法担当着，实在是难为她们。前儿写信来，说是人手不怎么够，你们两个人在这里若是住不惯，不妨推选一个回去，做个帮手。”说完，耷拉下眼皮，一手端着茶，轻吹着水杯里浮动的茶叶梗儿，静听两个人的反应。
话一出口，简黄两个差点儿没给吓趴。他们宁可留在洛阳当牛做马，也不愿回邺城给那三个娇滴滴精灵古怪的小女人打下手。两人相互推让，“你去吧！”
“还是你去吧，今年是铺里大掌柜三年一次的考核档期，我得留下来理这档子事。再说马上到冬至，谁不置买年货？铺子里生意也忙。”
“我也有事，阴庄主从南边定的那批货物，耽误许久，一直没发过来，得我去催着督办。还有府里盟里上下人等过年的衣服用品，大小年货，与各府人情往来的礼物，都得盯着采买置办。”
宁贽看着他俩在那里推让，心里忍不住暗自发笑。是个人，都知道那三个娇俏的小姑奶奶不同寻常。“既然你们都忙，天冷，路又不好走。我就写封信回去，少不得让她们三个多担待些，每日起早摸黑做些事，好歹等挨过年，天气和暖些，再抽个人回去吧。”
简黄二人仿佛得了大赦一般，全身松快，连声称是，“确是走不开。”
出去后，两人对视埋怨，“以后可得小心做事，再不可跟着那帮狐朋狗友们到三瓦两舍胡搀打混。下次要是再惹少主不悦，准准要被发放回去的。那三位姑娘眼下身份未定，说少夫人不是少夫人，说大丫头不是大丫头，一肚子的彪悍志气，装得满是争强好胜的心思，若是认真发放起咱们，可不是玩的。”
明知道宁贽不过是说着糊弄人，不会真写什么信回去解释，可心里还是明白，少主对自己这几日的表现不满意，不过是碍于面子，不好发作罢，胡乱找个理由取笑。
“少不得咱们抖起精神，把家里和盟里的事料理清楚，不给主人添乱就是。”
“是这个理儿，洛阳邺城，俱为一体，在哪儿都是做事。有粉擦到脸上，做事还是在主人眼前好，别落到三个毛丫头手里挨整，做了事还不显功。”
此时有人来报，说是肃王来了。宁贽忙起身迎接。只见肃王披着黄藤金丝软甲，戴一顶熟铜凤翅盔，腰间悬着他心爱的风凌宝剑，精神抖擞地大步进来。后面紧跟着洛阳令章植，还有他手下的最得力的哼哈二将，岳峰与凌盎。
肃王的样貌看上去与太子元荣不太一样，他是行伍中人，自小跟着大将军元泰习学武事。长大后，常带着军队东挡西杀，体格壮硕，言谈爽利。
此时他脸上却带几分愁容。宁贽将一行人带入自己的书房，有小丫头送上茶点，大家分宾主坐下，稍稍说了几句闲话，便切入正题。
“我刚听章大人说，此次的案子你打算再往后推推，不知主上面前，如何应付？”
“哦，这事确实难办，不过依我在主上面前的那点小面子，推托过去，总不是件难事，再说王家人心里有，想必不会刻意催逼，时间一长也就过马棚风一般。主上心疼的无非是那几两做人头的金子，我设法开个财源，与西域做几笔丝绸生意就有了。”
肃王听他这么说，放心不少，笑道，“知道你手头活，路子广。我一年到头，薪俸就那么几千石，庄园封地分的又是些瘠薄之地，还养着些历年死难将士的家属，收入不怎么充裕。这些银钱上的事，还得你多费心。”
“才几个钱，这点孝敬还是有的。”话虽如此，他哪里有这份财力？若真混到需出钱摆平的份上，少不得还得腆着脸朝缪冲要。想到这里，还不如在魏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少戴几次面具，豁出这张美到醉人的帅脸，多让那个老迈昏庸的东西看几眼。自己在心里也忍不住骂，“真是，狼叼来喂了狗，也不知图个啥。”
肃王接下去说的事，更让他心里不爽，“前几日宫中传出信来，说上柱国萧睿，到魏王前提议，把我们弟兄几个都离开洛阳，各回各的封地，无旨传召，不得随意回京。”
“这是怎么说的？”宁贽不禁大吃一惊。萧睿是萧皇后的同胞哥哥，太子的大舅，看来是瞅着魏主老了，没几天活头，想出手帮外甥巩固地位。本来这事是皇室内部的纷争，与他不相关，可是做为一方太守，手握重兵的将军，他知道，争夺皇位的时候，任何人都别妄想着独善其身。
这样做，显出魏王和太子对其他皇子起了疑，十年前漳河边的滚滚红水宛在眼前。历史往往惊人的相似，轮回循环，又是一个纷攘乱世的重启。
“我该怎么办？”肃王摘下头盔，用两只手揉着他的橄榄头，语音里有几分无奈。
看来他是来这里争取同盟军的。眼下皇子有三位，非此即彼，宁贽或者该表个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