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悠地在日晷上行过一刻,这位君王终于开了口,案子继续往下审。首先是皇后解释道,昨夜由于宫门下钥,传召内务局或大理寺都有所不便,方才将犯人暂押延福宫。接着刘平传来了负责看守的内侍,他们解释道,当时没有差役在场,手边找不到合适的绳子,匆忙之下,两人跑出延福宫,恰巧看见后边浣衣局的晾衣场上几根晾衣绳倒是合用,便拆了下来,没想到竟酿成如此恶果。
“恰巧?”刘平掐着兰花指便骂道,“这宫中千条万条绳子,你们不拿,为何偏偏选了这有毒的晾衣绳?”
两名内侍苦着脸,道:“公公,这绑犯人的绳子哪里那么好找,还一下要绑六个,就是先搓也要时间呀。当时皇后娘娘在前头等着,奴才也不敢耽搁。正巧这晾衣绳就在眼前,谁知道这里面有剧毒呀?奴才真没想到呀。”
“住口。闯了大祸还敢顶嘴。你们说是巧合,别人就信了?”刘平摆着大总管的威风继续呵斥道。
柴荣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明斥暗保的伎俩。他也相信这两个内侍真的是恰巧拿了有毒的绳子回来而已,毕竟从延福宫的侧面出去,一转身就到了晾衣场,就算事先没想到,转个弯便想错过都难。
但还没等他开口,长孙妃在一旁开言了,“说是凑巧,也算是合理。那接下去便该查是谁将这有毒的晾衣绳绑在那里了,毕竟这晾衣场离延福宫这么近,若有人这存了这心思,随手把绳子给换了,倒也方便。”长孙妃站在风口处,垂在耳边的珠坠不停地摆动,从各个角度折射出清沥的光芒,“之前还以为是这是自尽而亡的死士,现在看来,这六人倒像是被人杀了灭口的。郭素怡,你这份心思,这份手段竟如此歹毒,居然还有脸,发那铮铮誓言?”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折腾了这半日,事情竟然又回到了原点。就连皇后也狐疑地看着解忧,闹不清楚这穿着景福宫宫服的女子究竟唱的哪一出?
“郭妃娘娘不可能是凶手。”解忧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声调,
“她不是?这宫中除了她,还有谁有动机要杀人?”长孙妃杏眼圆睁,她想不明白,这一直以来表现的圆滑乖巧的赵家姬妾,为何今天竟然屡屡与她作对。
“我不知道还有谁有动机杀人。”解忧缓缓地说道,“只是郭妃娘娘没有动手的机会。”
“她没有机会?晾衣场离延福宫这么近……”长孙妃一阵冷笑。
笑声还没落下,就被解忧打断,“这绳子太新了。”
“哦?”柴荣转过头,仔细看了一下那被丢弃在地上的绳子,他们很干净,灰白色的苎麻上连灰尘都没有多少,显然不是晾衣局使用多时的旧物。
“正是因为这绳子太新了,我才想起来那桩异闻。毕竟昨日并不是太好的天气,宫中又出了这样的大事。浣衣局即便要更换晾衣绳,也不用在昨日吧。细细想来,应当是有人趁着大家都聚在延福宫时,将晾衣场上的绳子都换了。”解忧解释道。
“这个人不就是郭妃吗?”长孙妃冷冷道,“她也不必亲自动手,差个宫人去办就行了。”
“这绳子太新了。”已经是解忧第三遍讲这句话,终于引起了长孙妃的重视,她像被毒蛇蛰了一般,浑身一颤,猛然明白了她滴水不漏的布局中还是漏算了一点。
可惜的是,别人也在此时看到了这个漏洞。柴荣看了一眼皇后,皇后便肃了肃衣冠,和颜悦色地对长孙妃道:“长孙贵妃没听懂,本宫可听明白了,前夜下了整整一夜的春雨,但这绳子太新了,上面连一丝水渍也没有,可见是昨日才被系上去的,如果本宫没记错,昨天一整日,为了调查六月梅的事,早早便将延福宫中封了宫,莫说郭妃的亲近侍从,就连做杂役宫人也没放出一个去?”皇后顿了顿,又道,“所以延福宫必然不可能是谋害这六人的凶手。”
听到此言,郭妃泄了劲般地跌坐在地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喷涌而出,落在地上,洇出了一片湿润。
长孙妃则狠狠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看着自己花费了那么多精神与心血编织出的蛛网,好不容易将郭妃缠了进去,正准备收网的时候,竟被这个杜解忧生生扯出了一个口子。虽然没有将自己拖进去,但终究是功亏一篑。她很不甘心,不甘心地对柴荣说道:“虽然这命案与郭妃无关,但那在六月梅中下毒的事情,延福宫却脱不了干系,还请陛下将郭妃下狱查办。”
她的请求没有很快得到柴荣的回应,这个帝王正负手站在阶前。他很满意现在的状况,虽然不能马上给郭妃脱罪,但整个案件被解忧撕开的口子,让此事再不可能成为铁案,给了他足够的理由将此事拖下去,毕竟此时,长孙思恭的车马离开封已经很近了。他淡淡地对皇后说,“此事干系重大,传旨让大理寺会同内务局详查,勿枉勿纵。郭妃禁足延福宫,一概事务遵从皇后懿旨。你身为六宫之主,这段时日就辛苦些,不要让这些宫人白白枉死。”说罢,他转身牵起了长孙妃的手,宠溺的笑意铺满了脸上,“你这怀着身子的人,跟着这儿掺和什么,也不怕累着了朕会心疼。走,朕送你回去。刘平,再取一柄玉如意来,贵妃娘娘这两日辛苦了,给压压惊。”
这一帝一妃走过解忧身旁的时候,没有人看她一眼,没有人提起她方才的功绩半句,仿佛她也只是跟跪在外头那数十名普通宫人一般,浑浑噩噩,也只得继续跟着来时的仪仗回到了景福宫。
替郭妃解了祸,不过看来这祸事马上又落到自己的头上。解忧笑了笑,自己还真是一枚随时可以被人放弃的“弃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