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坐帘后,身披我皮的橘子带领四福晋入殿,她双手接过宫女奉上的茶,面带拘谨:“今日一见娘娘打心眼觉得亲近,妾从未见过气质高华如娘娘者,真真如九天仙女,广寒仙子,令人钦慕。”言语谈吐间,能看出她不擅长奉承人,眼下局势所迫,就是不擅长的,也变得擅长了。
橘子笑笑,放空神识方便我接管身体,“我”和蔼可亲的回四福晋:“本宫见你也十分亲切,平日若是无事,多来长春宫走动走动,陪本宫说说话。”
接过橄榄枝,四福晋欣喜:“娘娘说的是,是该好好亲近亲近,那妾就叨扰了,娘娘日后可不能嫌弃妾呱躁。”
马福送上点心,我让她尝尝,她吃了一块,直说味道好,她的年级不大,与我差不多,五官算不上艳丽,最多称一声秀气,但她说话不疾不徐,吐字温文尔雅言语清晰,身上氤氲浅薄的凤气,凤气化形有后位之命,凤无点睛,双目盲瞎,乃是有份无福,红颜薄命的征兆。
我忆清史记载,九龙夺嫡,四子登基,雍正元年,册为皇后。雍正九年九月己丑崩。唯有一子弘辉,八岁早丧,我询问她家中事宜,她捡着有趣的说来,我再问她子嗣之事,因我是新晋宫妃,与康熙老夫少妻,深宫寂寞,缺个孩子,就把弘辉的趣事儿说给我听,还安慰我说:“人都说蚌珠儿蚌珠儿,娘娘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事急不得。”
子嗣一事我看的极淡,上月旬宫中荣妃处张贵人产女,玄烨想把孩子抱到长春宫交给我抚养,让我当场拒绝了,我并不是一定需要个孩子来巩固地位,再说人张贵人积年进宫的老人,就盼着平安生产得升嫔位能抚养自己的亲生女儿,我何苦去做个恶人,夺走一个年老色衰苦熬度日的女人唯一的希望呢?
玄烨说我不知好歹,大吵一架搬到乾清宫住去了。
他总想着自己百年之后,亦或万一,我能有个盼头,深宫寂寞,有个孩子陪着日子好过一些,再说我无拘无束喜怒不定,令人无法捉摸,他想用个孩子把我绊住,别哪天像个断线的风筝撒手就没飞到天上他追也追不上,盼也盼不回。
“本来四阿哥想和我一块来拜见娘娘,不想半路来了差事,只好先去大理寺,让我给娘娘道声不是,过几日亲自上门赔罪、”
“大理寺?是郭络罗家的案子?”
她苦笑:“连娘娘都知晓了,这几日满城的流言蜚语,郭络罗家的嫡夫人敲了大理寺的登闻鼓,一口咬定是隆科多大人害死她夫君老郭络罗大人,大理寺卿接了案子,转头把这个烫手山芋塞到四阿哥手上。”
四阿哥掌刑部事,和佟家一向亲近,而郭络罗老大人是宜妃娘娘的亲额娘,九阿哥的嫡亲外祖,可不是就是烫手山芋?除了给四阿哥,还有谁敢接?
“可怜郭络罗夫人一把年纪,竟晚年丧夫。”
她摸不准我的意思,疑惑的问道:“娘娘……”
“前几日圣上跟本宫提过要大封皇室,连带着六宫大封,四贝勒办差有功。为人处世刚正,虽说脾气冲了些,但在众阿哥中颇的圣上看重,保不准得往上升一升。”听我说完,四福晋眼里闪过一丝惊喜,我接着说:“我听说隆科多仗着佟家的势儿做了不少错事,强占岳家妾,纵容小妾蛮横无理,更妄图以庶充嫡,打骂嫡妻,虐待嫡子,圣上最看重嫡庶,说不个不好听得,四贝勒是先后跟前养大的,也算半个嫡子,怎么就跟这样的人混在一块儿去了?”
我是真看不上隆科多,前些日子众命妇递帖子,都是嫡妻继室光明正大的夫人,唯独他隆科多家不同,一个小妾竟然敢往长春宫递帖子拜见,我虽常言,贵妃再贵仍是妾,但天子妾掌生杀大权,你一奴才臣子不知道哪个山旮旯里冒出来的东西也敢跟天子妾比肩?
啊呸。
话说回来,阿玛的死和隆科多脱不了关系,飒坤宫已经着手调查,等李德全晚上回来,应该就能知道来龙去脉,额娘敲响登闻鼓状告隆科多,气死这事儿不好判案,案子落在和隆科多交好的四贝勒手里,四福晋又因晋升一事有求于我,简直天赐良机!
我观她面色犹豫,微微一笑,反手摸骨,骨内漂浮游光,宜悠残存的感情和良知妨碍我披上人皮,阿玛的死亡就像点燃火药的星子,原本隐藏的严严实实连我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东西崩的一下爆炸开,恶毒残忍冷酷无情的我,温柔善良天真烂漫的宜悠,同一具白骨里栖息的两个思念体,相互洗脑以示尊敬,我披不上人皮,她失去身体控制权。
区区执念,妄图与我抗衡?不自量力!!!
四福晋陷入左右为难,四贝勒的事情她不太能拿主意,再加上我空口白条,她信不过我,和佟家翻脸代价太大,没有足够的利益她和胤禛都不愿意去撕破脸。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来人直接推门进来,边走边说:“入秋了还热的要死,今年不知道什么个章程,你是不知道索额图和明珠叨叨叨叨烦死朕了,两个混账东西吵得朕早膳现在都没消化……”话音噶然而止,四福晋慌慌张张起身请安:“儿媳见过汗阿玛。”
男人瞅着四福晋不吱声,表情凝滞,我咳嗽一声,接嘴:“我闲着无事找四福晋来说说话。”
他恍然大悟:“老四家的的确孝顺。”摆手免了四福晋的礼,尴尬转身,说实话你是忘记这是哪个儿媳妇了吧?儿子太多儿媳妇太多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真心容易卡壳,一时忘记也是能够原谅的吧?
我下意识用上隐身术,用橘子的身体开口嘲笑路过的男人:“除了四福晋还能有哪个?我日日闷在宫里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看看荣妃惠妃德妃姐姐,儿媳们晨昏定省,膝下承欢,哪像我,孤零零的。”
他最听不得我扮可怜,赶紧安慰我:“前几天说把张嫔的公主抱给你养,是你自己拒绝了。”
“我能做恶人?”
“行行行,恶人我做,你是漂亮的小公主,善良大方。”
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让四福晋大吃一惊,她完全没见过天子像普通人家的百姓一样絮絮叨叨平易近人,有点不耐烦,却包含包容和温柔,偶尔在永和宫见到皇上,德妃和他之间也是拘谨的,小心翼翼的讨好着他,温柔得体的言行举止,解语花般的笑容。
“我不养。”
“闷得慌又不愿意养孩子,你说咋办、?”他觉得我在胡搅蛮缠,解开龙袍的扣子,大大方方舒展双臂人脱衣服,半侧身回头叫道。
“你前几天说大封皇室,事儿怎么样了?”
四福晋吓了一跳,用惊慌的眼神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轻而易举的问了满朝文武内内外外挂在心上谁都想知道谁也不敢问的问题,她怕圣上动怒,在场的就她一个儿媳妇,少不得跟着吃瓜落,康熙是很气,气不是冲我来的,他换好常服过来,跟我抱怨:“索额图明珠佟国维揪着不放,惠妃宜妃旁敲侧击,到你这儿你怎么还问?”
我横了他一眼:“你来躲清静的?”
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连告饶:“没,没,朕心里想你。”
“想我?”我问出四福晋心里最想知道的:“那你倒是告诉我啊、”
他沉吟片刻,说实话还是有些拿不准主意,不过大部分都定下来了:“朕想着老大给个郡王位,老三老四依次往下减,老八封贝勒,老九老十缺历练,先给个贝子,再看看,至于剩下的嘛,等过两年再说。”
我嗤笑:“你不嫌德妃姐姐烦?她膝下的四贝勒不见她问几句?”
玄烨听我一说也觉得奇怪,十四无缘此次大封不是还有老四嘛?德妃连问都没问过一句,他还去永和宫躲了几天清静,直夸德妃懂事,现在一想事有蹊跷,人娘都为孩子着急,你咋一点都没反应?再说,要不是你不关心老四人至于求到长春宫?
他心里按耐住对德妃的不满,询问我的意思,我能有什么想法?全看四福晋,我问四福晋:“先前跟你说的你回去考虑考虑,实在打不定主意的就问问自家爷,男人嘛,出门在外的见识比女人要强。”不,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中吃不中用,别问了赶紧答应吧,不答应一块儿灭了。
康熙问我们说什么呢?
四福晋不敢明说啊,当着皇帝的面谈交易不要命啦?
皇帝问她她又不敢不回答,用眼神求助我,我慢条斯理喝完茶,在橘子抱怨声里开口:“下个月是德妃姐姐的寿辰,四福晋新得了一块上好的翡翠料子,想雕一套头面送给德妃姐姐,又怕姐姐看不上那些料子,拿不准主意让她回去问问老四,毕竟是亲生的母子,骨肉连心,没有母亲不爱儿子送的东西的。”
康熙的眉头微动,显然想到什么,眼神阴沉氤氲怒气,他舍不得冲我发火,咽下一口气,沉声道:“老四孝心可嘉,朕再赐他个封号,雍,雍郡王如何?”
“雍字大气,极适合。”我提醒四福晋一句:“还不谢过汗阿玛?”
四福晋跪下谢恩,这字算是铁板钉钉定下了,老大老三老五封郡王,老六老八封贝勒,剩下的老九老十贝子,众兄弟里唯独老四有单独的封号“雍”字,比旁的兄弟要高出一截,就像是后妃,我封号“元”,一元初始,万象更新,极其尊贵,同样的章佳庶妃无封号,孤零零的妃位,人称章妃娘娘,那么在我面前她就要矮一截,同理,在四妃面前也是如此,四妃和我平等平坐平辈相交。
四福晋懂得投桃报李,得了实际的好处,回头跟四阿哥说了。
四阿哥沉思片刻,佟家的事儿确实棘手,郭络罗咬死是隆科多气死的老爷子,气死的案子不好定罪,佟家是圣上母家深的盛宠,先后贵妃的本家,郭络罗老大人是宜妃的嫡母,想起天天跑衙门恨不得住在刑部的老九,胤禛一阵头疼。
风尖浪口,正好元妃出手,搭上元妃的橄榄枝后宫有个人说话总比孤立无援要好。
夫妻两人说完话,熄灯睡下。
长春宫里灯火通明闹腾不休。
男人站在门口双手叉腰,身后整整齐齐一群抱着被褥的奴才。
“朕连睡后妃都有罪?”
门里传来少女清脆的骂声:“你有本事生气你有本事别进来啊,本宫就是看不惯你睡女人怎么了?你去永和宫啊去咸福宫啊你来长春宫看什么?你个大猪蹄子大裤衩子就知道睡女人的混蛋!”
简直不能忍!!
康熙暴怒,伸脚踹门,光着大脚丫子踹了两下自己脚疼,抱脚原地直跳,魏珠看不过眼,想叫侍卫过来开门,圣上咱脚疼不是?劈头盖脸让皇帝一顿好骂。
得,奴才身上撒完气。
他眉头一扬,故意嚷嚷给里面的人听:“朕现在就去永和宫!你不给朕睡朕找别人去!!”
院子里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一会子功夫安静下来。
橘子小跑过来:“主人,都走了。”
我光秃秃的骨架怎么睡?他一百多的体重半夜翻身还不得把骨头架子压垮了?
橘子忧心忡忡:“会不会真生气?”
她模仿我的声音骂康熙骂得可爽了,一溜烟下来愣是没喘气。
刷牙漱口,本仙女注意口腔卫生,哈口气,总有股子驱之不散的大蒜味儿,对于橘子的话不屑一顾:“你数到十。”
橘子一脸懵逼,老实照做。
“1.”
“2.”
“……”
门外响起男人的叫嚷,打断橘子:“朕……朕不去永和宫……朕就在长春宫睡!”
“噗。”
我们主仆面面相觑,没忍住笑出声来。
康熙走到一半跑回来,怂逼的不敢强开门,灰溜溜的跑到偏殿去住,第二天两眼通红打呵欠,眼神一个劲飘到饭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