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离朱总煜的战船裹挟着尼堪离开浏家港,已经过去了十多天。
大清朝的贝勒爷被人抓走的消息不胫而走,瞬间在江南各地掀起了轩然大波。至于沙尔虎达部三千余人全军覆没的始作俑者孙兆奎和张日升,为了借用朱总煜的威望,谎称凿船的计策是朱总煜所为,他们只是配合行事。无形之中,更是将朱总煜推上了民族英雄的高度。
宁王朱总煜的大名一下子传遍了大江南北,无数义军大受振奋,纷纷起义抗清。其实自从多尔衮实行剃发改制的愚蠢命令以来,江南各地人民义愤填膺,义军四起。朱总煜在机缘巧合下的事迹不过是在干柴上添了一把火。
尤其是清廷控制薄弱的江西等地,原本投降的官绅开始相互联络,共举大事。各地清廷任命的县衙官吏被杀无数,导致在南京的清朝第一位汉人大学士洪承畴焦头烂额。
刚刚打算回师北京休息的阿济格清军主力,生生停了下来。等待摄政王多尔衮的决断。
不过对清廷来说这些义军虽然多如蚂蚁,但毕竟是小打小闹,短时间内成不了气候。真正让他们头大的是,降清将领吴淞总兵李成栋,居然在没有调令的前提下,带兵跑了!
原来李成栋打着誓死营救贝勒爷,擒杀反贼头目朱总煜的口号,亲率两万人马北下,突入浙西和赣南地域。所过之地,劫掠无数,民怨滔天。
李成栋私自南下的举动,打乱了清兵的原兵力部署,清廷内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有主张派大军拦截打击的,也有主张放任李成栋部队南下充当攻取闽浙南明政权的先锋兵,也有建议派遣使者将李成栋诱骗回南京发落的,反正清廷方面就应对策略僵持不下,又吵了起来。
在原来历史上,李成栋南下浙东是发生在1646年清顺治三年,明隆武二年,鲁监国元年的二月中旬,他出了五千精锐嫡系部队跟随贝勒博洛的满汉大军,先后覆灭鲁监国政权和隆武政权,立下大功。而朱总煜的蝴蝶翅膀,将李成栋的南下提前了大半年,李成栋的部队也由五千变成了两万,而浙东的鲁王政权此时正是兵马最盛的时候,不像后来的划钱塘江而守,老奸巨猾的李成栋真会轻易的拿自己的部队去碰这块石头?答案只有李成栋自己清楚。
朱总煜此时并不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乱世不过半个月时间,已经闯下了硕大的名头。蝴蝶效应正在不知不觉的显现。
福州,现在已经改名为天兴府。
原福建布政使司成为了刚刚登基不久的隆武帝的行宫。
大学士首辅黄道周就站在隆武帝朱聿键的身侧,六十高龄的他眯着老眼凝视着朱聿键,后者正仔细的读着黄道周呈上去的奏折。见到朱聿键愈加花白的头发,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竟然比自己这花甲老头还要憔悴,黄道周叹息着摇了摇头,隐隐感到不忍,暗道:“哎,愈加像崇祯先帝了。”然而一联想到先帝的结局,他不由哆嗦了一下,不敢再往下想。
话说这朱聿键,乃是朱元璋第八代孙,世袭唐王。在弘光帝被擒、潞王朱常淓降清后,朱聿键毅然离开杭州前往福建,筹办监国。福建实权人物郑鸿逵和郑芝龙兄弟拥兵定策,在众文武大臣三推三就的套路下,于闰六月二十七日登基称帝,改隆武元年。除了浙东鲁王监国以外,两广、赣南、湖南、四川、贵州、云南等地纷纷上疏祝贺,承认了朱聿键的统治。至此,南明的第二个朝廷隆武政权建立。所统辖的面积,覆盖大片南方地域。
而就是这样一位君主,却身穿土布黄袍,安贫若素,品格很高。而且他的封地乃是河南南阳,正是光武帝刘秀的老家,有人道:“起南阳者即复汉家之业”,“中兴自古旧南阳”,很多文臣将朱聿键看做是天命所归的大明王朝的中兴之主,必定能够效仿光武帝复兴汉人天下。
待朱聿键读完奏折上的内容,握着奏折的手激动的颤动着。忽然一拍桌子,长叹一声,幽幽道:“好啊,想不到我大明宗室里居然还有这样一位果敢大义的人物!祖宗之幸,朱家之幸!”
黄道周对朱聿键极为忠诚,是拥立其登基的首攻之臣。见朱聿键很是高兴,他也会心一笑,不过转念不忘提醒道:“陛下,这朱总煜乃是洪武先帝十一代孙,按辈分,是陛下的曾侄孙。不过他是宁藩的后裔,四代宁王造反被诛后,其一门被削去藩属,后人流落各地。朱总煜的父亲曾经在清兵攻克南京前北上勤王,后被史阁部羞辱回到苏州。其父被李成栋那汉奸重兵杀死,本以为年少的朱总煜会一同死于乱兵之中。没想到他非但逃得性命,还擒拿了清廷的贝勒尼堪,更加不可思议的是他联络太湖义军,将三千八旗精锐尽数葬身大海!如此大功虽然依臣看其中侥幸的成分极大,但论功行赏,理应大力嘉奖,封官进爵都不为过。可是……”
说道后来,黄道周吞吞吐吐,话有未尽。
朱聿键眼睛一眯,猜到了黄道周的顾虑,不悦道:“你是嫌隙朱总煜宁王后裔的身份?”
黄道周苦笑道:“陛下英明。”
朱聿键无奈起来,黄道周的顾虑他清楚,可是却无可奈何。按理说朱总煜所干的大事称得上各路反清义军中的魁首,隆武朝廷新建,正是需要大力拉拢这些人才为己用。可是朱总煜的身份太过敏感了。他是反王后代,如果给其封官,于祖制不合,朝中的大臣虽然已经不再像以前东林复社那般清流固执,但阻碍和非议小不到哪里去。更何况朱聿键自己,由于和崇祯帝的血脉关系太淡,按照封建即位顺序,根本轮不到他这远藩称帝。直到现在朝廷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势力在暗中图谋颠覆隆武帝的正统地位。
外敌虎视眈眈,内部却是人心涣散,文恬武嬉。
朱聿健自登基以来,感到自己权利大为受限,财力、物力无法调动,兵力全部掌握在郑家兄弟手中,北伐的意图没有实权人物的附和,久而久之抑郁苦闷。自己手下忠于自己的文官不少,可这些人都是纸上谈兵有余,毫无统兵经验。所谓一将无能,害死三军。史可法守备的南方第一坚城扬州城,被清兵一日落城,而江阴小城被一小小的典史守备,拖住了清兵十万大军两个月时间。朱聿键最为渴望的,不是像黄道周这样忠心耿耿有余,打仗一窍不通的文人,反而是能打敢杀的大将。
就在这个时候,朱总煜的出现,让隆武帝大为惊讶。没想到朱家宗室里面还有这样的人物!
“反王之后又如何,国难当头,人才为先,何况是宗室族人!”朱聿键思忖道,一想到浙东那位鲁王朱以海,和自己对着干,妄图另立朝廷,简直混账!这么一比较,朱总煜在隆武帝心中的地位再次提高。
一旁的黄道周看的朱聿键的神色,对隆武帝的态度已是了然。咳嗽一声,沉声道:“陛下,对朱总煜的下诏嘉赏可以从长计议,为今之计,我们还得清楚他到了那里。”
朱聿键这才恍然,搞了半天,自己光记着激动了,到现在还不清楚朱总煜一伙人到底跑到那里去了。只知道黄道周在奏折里说朱总煜带着近两百名义师乘船南下,现如今十多天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由浏家港南下,途经只有浙闽两地。道周,你传朕旨意,各处港口严密查找朱总煜一行人。如有发现,当好生迎接,尽快送到天兴府来。”朱聿键道。
黄道周领命下去了。
其走后,朱聿键心里有些不安:“朕的曾侄孙啊,你可不要去了浙东鲁王那里。”
同一时间,远在绍兴的监国行宫内,进行着相同的谈话。
年仅二十七的朱以海看起来脸色红润,在经历了六月的担惊受怕后,现在可谓春风得意。手握十万大军,据守浙东一隅,拥钱塘江为天险,钱粮相对充裕。最为关键的是清兵居然没有立即出兵收拾自己的意思,在手下一票激进的官员的鼓噪下,竟然生出了发兵攻取杭州,进而夺取南京,在孝陵前称帝登基的美梦来。
这个比朱总煜大不了几岁的同宗,按辈分乃是朱总煜的父辈。朱总煜还得管他叫叔叔。当然了,辈分没有像朱聿键那么夸张,朱总煜的死鬼老爹见了朱聿键还得管他叫叔爷爷。
朱以海被宫女伺候着,闭目哼着小曲。
而他下首,坐着两位大学士。正是张国维和朱大典,两人对朱以海的品行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些庆幸,至少咱们这位监国比那个草包潞王要好得多。骄奢淫逸不要紧,只要肯听话就好办。
商谈了片刻,张国维道:“殿下,臣和朱大人商议,认为朱总煜可以大力招揽。此人已经名扬江南,被很多的义师头目奉为人杰和效仿对象,如果我们率先将其招至麾下,许以厚禄,一来,可以顺势吸纳大量义师力量,扩充兵员。二来,可以传扬殿下广纳英雄的贤君之名。实乃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举,望殿下采纳。”
朱大典附和。
两个大学士的心里其实很清楚,鲁王监国的建立其实相当的操蛋。那个时候浙东的中下级官绅厌恶清廷的剃发令,自发群起反抗,在受到总兵方国安和王之仁的支持后,方才建立临时政权。为什么是鲁王朱以海呢?因为他是当时流亡浙东唯一的一个藩王。可是那时候消息闭塞,浙东地界谁也不知道远在福建的福州,唐王朱聿键已经监国了,而且比鲁王监国早几天称帝成功,并受到了除了浙东以外几乎所有江南省份的承认。这一下,浙东的鲁王政权成了孤家寡人。
所有人傻眼了。
鲁王监国政权的各个大臣前脚还在为自己定策之功加官进爵而沾沾自喜,转眼发现自己跟了一个只有浙东一隅的土皇帝。可是让他们转而承认朱聿键政权,却又骑虎难下,很快演变成了一个僵局。
浙东的势力也很是复杂,除了鲁王政权统领的兵马外,各地自发组织起来的义师也很多。前者自称正兵,后者被轻视为义兵,两者的待遇千差万别,自然矛盾重重。可是张国维等人却是无可奈何,根本无法调停。
其中原因和隆武政权一样,应该说是和所有的南明政权一个通病,那就是兵权不在文官督军大学士的手上,甚至不在皇帝手上。数万大军只听各个总兵大人的,而总兵大人以正兵自居,自然不会把利益分摊给所谓的义兵。
张国维和朱大典的小九九,正是寻思着把在义兵中威望极高的朱总煜招揽过来,或许能够缓和正兵和义兵的矛盾。
期待的目光中,一向不怎么发表意见的朱以海摸了把宫女光滑的手臂,贱贱的笑了几声,将桌上的杯酒一饮而尽,打了个酒嗝,摇了摇头,道:“这个朱总煜,不能用!”
“为什么!”张国维大惊,旋即意识自己失礼了,连忙告罪。
朱以海对张国维的失礼不以为意,慢条斯理道:“听人汇报,这个朱总煜一介草民居然自称宁王,反骨显现,比之三国魏延更甚。此子一旦获得义兵认可,必然觊觎寡人的基业。不可,不可!这种人应当尽早驱逐,或者杀掉,免得养虎为患。”
张国维和朱大典面面相觑,这鲁王性格懦弱,不像是会说出这种狠话的人啊。朱大典偷偷在张国维耳边低吟道:“怕是王之仁如此教唆殿下。”
张国维浑身一震,咬牙道:“定是此奸人无疑,为了私心盈利,竟不顾社稷迷惑殿下,可恶!”
两位大学士开始苦苦劝解朱以海。朱以海本是没有主见的人,听两人苦口婆心的陈述厉害,不免又犹豫了起来。
暂且不提朱以海对朱总煜的态度如何,此时朱总煜到底身处何处?
“王全,你知道这是哪吗?”朱总煜站在船头,问道。
王全摇了摇头,道:“少爷,老仆没怎么出过江苏,这是什么地方哪里会知道啊。哎,船上的老水手说外海快起台风了,不易再出海,咱们怕是只能就近找个地方靠岸避一下了。”
朱总煜望着不到十海里的陆地,翻滚的海面底下随时可能布满着危险的暗礁,台风前兆的狂风呼呼作响,战船早就把帆撤了下来。
“就近靠岸吧。”他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