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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子都:谁说美男不会“暗箭伤人”

春秋战国时期的布拉德·皮特

放下手中由上等拓木制造而成的弓箭,公孙子都闭着眼睛都知道刚才射出的五箭肯定箭箭命中靶心。边上一同在比试的同伴们情不自禁地发出连连赞叹,大声呼喊着“公孙兄箭术神乎其神”,“子都德艺双馨,才貌双全”,“子都真乃神人也”之类的话。他虽然隐隐觉得好像有些形容词不大对劲,但还是一脸享受地应承下所有的赞扬,然后在享受充分之后,一挥手,装出谦逊的模样让周边的同伴们停止越来越不着调的追捧。

子都完全有理由骄傲,他二十多岁就官拜公族大夫,文治武功无不出类拔萃,更为难得的是,他还长着一副超凡脱俗的俊俏容颜。虽然史书上并未给我们详细描述子都的长相,但根据后世人们对于公孙子都的追捧,我们不难想象这位力压共叔段、宋文公的春秋第一美男一定是面如冠玉、目如朗星、朱唇皓齿、宛转蛾眉,除此之外还有一身因为常年在家举鼎而练出的肌肉——尽管跟相貌有点不搭——仿佛是当代明星谢霆锋、吴彦祖、施瓦辛格的优点综合体,集俊朗、阴柔、典雅和霸气于一身。这样的偶像没有道理不被万千百姓所崇拜,《诗经》中便记载了一首当时歌颂子都美貌的歌谣“太阳下山明早依旧爬上来,花儿谢了明年还是一样的开,我的子都一去无影踪,为何是你这个丑男走出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直接把子都等同于维纳斯,让他充当了一把美神的代言人。甚至连三百多年后的亚圣大人孟子,都对子都的美貌神往不已,叹道为人不知子都是美男,就算看遍帅哥也枉然。(《孟子·告子上》:“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然而,如同后世一位叫布拉德·皮特的好莱坞巨星一样,在绝世美貌之下,子都也有着自己的忧愁,与前者因为帅得让人难以专注于他的演技从而无法拿到奥斯卡奖的境遇相同,子都也因为民间只知道自己是个绝世大帅哥却不知晓自己的文韬武略而苦恼。于是,子都开始默默蓄力,等待着一个可以让他摆脱花瓶称号、成为历史上一颗璀璨军事政治双料新星的机会。

事实上,古今中外一直有无数英才都在等着扬名立万的机会降临。齐白石五十六岁转变画风后才声名大振,姜子牙七十二岁才下山辅佐周室,还有很多诸如梵高之类巨匠等到白了头、丧了命都没等到那个机会。

幸运的是,子都生活在春秋争霸的年代,很快他就碰到了这样的机会。

古代的追及问题

鲁隐公十一年,也就是公元前712年,郑庄公以许国不听周天子号令为由,谋划叫上齐国、鲁国联合攻打许国,相约谁先攻陷许国都城,谁就有权分割许国土地。

可是打仗总是需要先锋的,对于身在郑国的子都来说,当上讨伐军的先锋无疑是个立身扬名的机会。然而,抱着这样想法的人太多了,郑庄公收到的请缨简堆了整整一个房间,郑庄公一直自诩自己执政公平、公正、公开,此时自然不愿落下话柄,思前想后之下郑庄公想到了个好点子:选拔。

选票自然是不用的,总不能拿个木片写上候选人的名字吧——郑庄公请人定制了一根三丈三尺高的旗杆(约为11米)与一面大旗,旗面长宽均为一丈二(约为4米),然后将它插在了一辆被称为郑国版劳斯莱斯的“车霸”上,称谁能拿着它行走如常,就命他为讨伐军先锋。

得知这个竞选考题后,子都笑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除了是个射术大师以外,还是一个健身爱好者,平常一直在坚持负重训练;家里虽没有哑铃杠铃之类的器具,但他没事时候就喜欢在家里举个大鼎玩,这次拿个旗子还不是轻而易举。于是,等到了正式选拔那天,子都信心满满地站在场上,却不急着上前去试,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其他上前的参赛者落败,想象着自己压轴出场,技惊四座的得意场景。

大将瑕叔盈先登场,只见他用力拔下大旗,使出吃奶的力气拿着它前后各走了三步,随后喘着粗气将其放回“车霸”上,子都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心中暗道:还好还好,这点水平对我还构不成威胁。可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大夫颍考叔随后也登场参赛了。但见考叔走到校场中央,一跃便到了车上,使出一招不单鲁智深才会的倒拔垂杨柳,一下子就把旗杆从车上拔了下来。不但如此,考叔还单手提着旗子上下舞动起来,雄浑之气挥洒自如,引得四周掌声一片。

这下子都待不住了,再这么下去,自己这个压轴还没出场,先锋的位置就要被考叔抢走了,不行,得赶紧出手。子都心念一转,立刻行动起来,一个鹞子翻身便到了考叔身旁,对着主席台郑庄公的位置一举手说:报告,下官也想试试。

郑庄公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他搞这场选拔的本意正是在此。不过考叔在这个时候却不愿意让子都亮这一手,作为“黄泉相见”的缔造者(郑庄公的母亲因为想联手郑庄公的弟弟造反而被郑庄公关押,郑庄公怒而发誓“不到黄泉不相见”,可是这与孝道不符,所以考叔给郑庄公想了个法子,修了一条取名为“黄泉”的地道直通关押母亲的地方,这样又不违背郑庄公之前的许诺,又能让郑庄公见到母亲),颍考叔一直被人认为是实力和马屁并存的强悍存在。情商智商都极高的他明白要是这次让子都上场,凭子都的实力,自己还搞什么啊。稍加思索,考叔就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一把抓过“车霸”上的车辕,夹着旗子就往远处跑,考叔的心理很简单,只要把生米煮成熟饭,没办法让子都表现,自己便当上了先锋,丢这点脸面算什么。

颍考叔的这一举动,惊呆了校场上的所有人,连子都都被整蒙了,心想:天哪,这算哪门子的事儿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带这么明目张胆耍赖的?但看主席台上没人表态,子都只能忿忿不平地抄起一把长戟拔腿朝考叔追去。

于是,发生在春秋时期的着名追及问题诞生了。当时考叔位于子都前方二十米处,由于手持旗子和车辕,奔跑时速远逊于子都,可是根据史料记载,子都到最后都没有追上考叔。分析原因,我们只能根据若干年以后希腊数学家芝诺提出的阿基里斯和乌龟的悖论来解释这一现象。

芝诺的结论是,人永远追不上乌龟。他认为,人的速度尽管是乌龟的10倍,但由于乌龟在前100米,当追者追到100米处时,乌龟又向前爬了10米;追完这10米,乌龟又前进1米,只要这个过程一直进行,人就永远也追不上乌龟。

把这个模型中的乌龟和人分别换成考叔和子都,悖论便宣告成立,因此作者极度怀疑写出《左传》的左丘明,除了研究史学,同时也是一个数学爱好者。

暗箭伤人的肌肉男

不管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子都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尤其是当考叔被任命为先锋后对着子都笑着说“承让,承让”时,子都瞬间把考叔的名字拉到了自己心目中黑名单的首位,原本星辰般闪耀的双眸都迸发出滔天的仇恨。而正是这仇恨,直接导致了几个月后的事件发生。

同年七月,郑、齐、鲁三国正式伐许。许国只坚持了四天,就被三国联军击溃。在攻城战役中,先锋考叔在后排官兵的掩护下力拔头筹,率先登上了许国的城墙,并得意地摇起了郑国的大旗。考叔这一摇旗不打紧,正巧被正在奋勇杀敌的神箭手子都看到了,一想起当初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从自己手里抢走了先锋位置时也是如此耀武扬威地挥动旗帜,而现在又抛下他们这些中流砥柱,一个人去抢功劳,顿时旧仇新恨涌心头。子都悄悄将光滑的玉手挪动些许,把射杀目标偷偷换成了城墙上的考叔,两支控弦的修长手指轻轻一松,“嗖”的一记破空声,考叔应声栽下城头。

用这样的叙述方式记录当时的场景,现在看上去也许有些简单和草率,照理说考叔中箭时的惨烈场面,还有他坠楼时的围观群众的面部特写都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可我甚至连子都射箭前的心理变化都只是简单推测了一下而已。原因很简单,一方面是因为在当时战争还在继续的大氛围下,死伤是难免的,就算是先锋大将被敌方射杀,只要攻势依旧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而另一方面则更加悲催,因为无论是在《左传》还是《东周列国志》中,它们都以类似“子都射了,考叔挂了”这样极其简单的话语总结这场内鬼的暗杀。《左传》的记载甚至可以不加修改直接写入《笑林广记》,因为它本身就像是在讲一个笑话——“子都自下射之,颠。”

但不管历史重不重视,子都这一箭无疑射得是相当漂亮,相当隐蔽的。考叔倒下的同时,便开始有士兵高喊:不好了,领导被敌人射中了。而与此同时,在许国的阵营里,也同时传来了很多个“我射的,我射的”的声音。在这一片混乱中,谁都没发现暗箭伤人的真正凶手,正是人群中一脸苍白的美男公孙子都。

帅哥的非正常发疯

如同现今法制节目中报道的大多数犯罪分子一样,子都在杀了考叔以后便一直处于惶恐的状态,尤其是考叔的尸体被验尸官检查后发现伤口在背部,推测应该是自己人所为之后。而祸不单行的是,郑庄公也不知道是哪个神经搭错,居然指定把考叔的妹妹嫁给子都。这下,子都彻底失眠了,每天在床上整宿整宿地翻来覆去,就算背对着考叔的妹妹,也仍然觉得身后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再加上向来相信神佛之道的郑庄公请了大帮巫师祭祀在宫中作法,以猪、狗、鸡作为祭品,诅咒那个害死考叔的凶手,这更让子都心神不宁,疑神疑鬼,甚至都出现了幻觉,原本一头乌黑的秀发也开始大把大把地往下掉,春秋第一美男的风采渐渐不复存在。

子都用血一般的事实向世人证明,如果你没有《沉默的羔羊》中汉尼拔这样过硬到变态的心理素质,千万不要从事犯罪活动——因为巫师祭祀做法后的第三天,子都疯了。

那一天,正好是祭奠考叔的日子,郑庄公带着文武百官来缅怀这个曾经拍马屁拍得自己很爽的功臣。正当郑庄公宣读完悼词时,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摇摆着身体走到郑庄公面前。郑庄公大惊失色,第一个念头是有刺客,可是一想到有一个排的高手隐藏在自己四周,安全绝对没问题,于是另一个念头兴起:这个人难道是有冤情来上访的?一定是这样!郑庄公想到这,便镇定了很多,摆出一副大国国君的模样,朗声对着来者问道:你为什么私自闯入考叔的祭悼会,是有什么隐情吗?

来人在摇晃几下后站定,对着郑庄公突然下跪痛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颤抖着说:微臣就是考叔,那天我先登上了许城,却被子都这个挨千刀的背后施冷箭射死。多亏了庄公您为我做了法事,让我可以请到大神之命,下来向子都索命。说完,“唰”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宝剑,对着脖子一抹就自杀身亡。

郑庄公愣住了,脑袋里简直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来人平白无故说了一堆话,就在自己面前自杀了,难道是邪教组织成员吗?直到亲卫兵上前拨开此人的乱发,郑庄公这才发现原来此人正是子都,再根据之前所有的事,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可怜一代传奇美男,终因一念之差,落得香消玉殒,唯有《诗经》中“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的句子,向今人诉说着这个传奇帅哥的些许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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