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后门外是邵场镇畔的农田。半轮银盘高悬晚空,月色朦胧勾勒远山黑影。林象辉、林思宇奔于田块与田块间土径,身体仅内衣裤遮羞,腿无寸布脚无鞋,随路可遇砖砾碎石,屡屡不慎硌足,以致踉踉跄跄,模样极为狼狈;若教旁人瞧着,多半会认为是偷香窃玉,给现场发奸逃了来。山坳口送出阵阵凉风,刮过田原上方,成片庄稼哗哗摇曳,二人鹤唳惶恐,不由张嘴疾号,只盼唤来他者相助。乡野间农舍分布零落,当值夜深风吹,居然未有警醒反应者。
奔走一段,忽望田地彼方有房屋轮廓,林氏兄弟乞援心切,不假思索赴直线,怎知这是块水田,地头满灌泥汤,下脚登时陷至膝盖。
林思宇担忧:“有没得蚂蝗钻脚哦?”想着,就觉胫部隐隐疼痒,难辨是否真遭虫咬。他们也顾不了许多,或一足深,或一足浅,欲速则不得,耗费好大工夫,总算迈上田埂,喘几口粗气,跟即各甩开泥腿,跑抵那建筑,才发现是座庙宇。
庙前匾额刻“文庙”字样,推门进去看,月光从破漏的屋顶洒入,殿内非常简陋,四下遍积尘土,中央神台供奉一尊立像,为至圣先师泥塑,高两丈有余,首级残缺不全。
林思宇道:“辉哥,这儿鬼人影都没得。快走,去有人住的人家户敲门!”
林象辉瞪他一眼,道:“废你****话!”说罢,返身要外出。
遽然一股阴风呼啸而至,尸怪循着人味追赶上来,只见它目似幽灯,映月泛着绿光。林象辉失声叫:“哎呀我的亲家母儿!”慌不迭往里面躲闪。林思宇慢了半拍,尸怪已抢近跟前,两只利爪直取脸面,他吓得身子一蹲,爪锋掠过头顶,三五根发丝应势飘落。林思宇惊出一背冷汗,明白如稍有差池,身上非多十道血窟窿不可,即连滚带爬避到泥像后,可那尸怪穷追不舍,只好绕神台与之兜圈。
由于白天的劳顿未除,适才又一番奔跑,体力所剩无多,周转数个来回,林思宇已上气不接下气,二条腿灌铅般发沉,眼看两下越离越近,心忧如焚:“驴日的凭啥撵我不撵林象辉!刚才撞你的是他又不是我!林象辉那头畜生去哪儿了!跑路啦?”不意抬目一瞥,泥像顶龟缩着个人影,暗骂:“驴日的在安全地方欣赏老子倒血霉!******妈奶奶十八代祖宗!”仓促间,但想雕塑高大结实,索性也躲往那里,僵尸必鞭长莫及,待耗到拂晓鸡鸣,它便兴不起浪了;于是翻上神台,手脚并用,刚登援逾半,斜背后蓦地惊风,尸怪竟纵跃而起,扑抵其左下侧处。这一扑声势好猛,圣人立塑恍恍动摇,灰尘泥粒簌簌抖落。
林思宇大吃一惊,乍感觉凉意上窜,不禁低头瞧,尸怪左爪插进泥胎,直没至掌,右爪却抓中了臀部,五指铁钩般入肉及骨,血水淋淋,剧痛堪比火灼。林思宇哇哇惨叫,豆大汗珠涔涔流滴,几将失手摔落,急以赤脚乱踢,奈何对方身硬如铁,无为所动。
他整个人距地丈余,欲上不得,欲下不能;危难关头,方才留意林象辉还伏在上方,相去盈尺而已,央求道:“辉、辉哥……快、快、快帮帮我……帮帮我!”林象辉探手拿住了他左臂,可是毫没用劲。林思宇怔怔举起头,同堂兄视线交汇,只见其目光闪烁,透露幸灾乐祸的意味。
林象辉冷不丁开口:“哼,别以为我不晓得你背后头悄悄黢黢找律师的把戏。”
痛苦际,林思宇临时未回过味:“什、什么?”
林象辉恶狠狠地说:“老子在这儿把话挑明,铺子全都是我的,哪个敢抢我碗头的肉,我就做死哪个!”林思宇瞪大了两眼,听他继续说:“本来白天引你进深山老林,哪个晓得半途遇到那俩龟儿子,不然都该在山沟底下给你收尸咯。龟儿子妨碍我的计划,两个活该被僵尸吹死!”
林思宇恍然省悟:“原来……原来他从开始就是在算计我!要不是有那两个替死鬼,我白天就已经……”现下处境险恶至极,来不及生恨,立马堆出一副乞怜相,竭忍着痛楚哀声说道:“辉哥!咱、咱们兄弟,血浓于、血浓于水……,我东西就是你的,不分、分彼此。你救我、救我……一回去我就把半间铺子转你名下,反正我没想靠它吃饭……”
林象辉狞笑道:“坟墓里头撒花椒——你鬼都麻不倒!”说罢,就狠掀堂弟臂膀,意使其捎连尸怪跌下去。
林思宇怎舍得性命?身形疾仰之余,拼死胡抓一把,哪巧捉住堂兄腕部,便决计不肯松手了。林象辉始料未及,先前他唯恐失足,一只胳膊紧抱泥塑残首,身子稳稳攀附泥背,岂知这尊古像徒具形体,遭受冲撞以后,表面姑且无事,实则已岌岌可危,此刻被坠力斜地一带,竟轰然而倒,正将尸怪和林思宇砸中。
那尸怪双手狂抓,让二丈多高的泥胎压着,任凭挣扎也休得脱,等到晨曦照进破庙,便不复动弹了;林思宇却是胸骨破碎、脏腑出血,当场魂归九泉。林象辉也摔得七荤八素,仅仅擦伤了些皮肉,劫后余生,欢天喜地,但不到半日即被逮捕。
经公安侦查,确认店家投药弑父,但该案委实匪夷所思。店家、林思宇尸身所负外伤,能与店家亡父的掌迹指印匹配,然而蹊跷便在于此,斯人既已逝世,那些伤究竟出自何处?炕上两人毙于腐坏毒气,血液、肺脏验出鼠药成分,不过胃里并无残药,换以言之,毒素走呼吸道害命,可是相关药剂遍寻不果,在尸检店家父亲时,竟发现此类气体大量郁积。
正当公安焦头烂额之际,“僵尸杀人”之说不胫而走,附近百姓家家烧香贴符,祈祝辟邪化煞。这件事轰传全国,一时间网络上沸沸扬扬,人心浮动,许多好事者亲赴邵场求证,本地政府不胜其烦,倍感重压,索性由法院宣判,事件悉系林氏兄弟犯下,此二人心理极变态,有恋尸好尸之癖,因盗尸行迹败露,杀人灭口,着实丧心病狂,随后为了争夺尸首,兄弟阋墙,致成现场结果。法院判林象辉死刑,枪决从速执行。至于店家生父遗体,未获家属许可,草草火化了结。舆论始终未肯罢休。八年后案件复查,发现证据多系拼凑,犯罪过程几为臆测,罪名遂不成立,撤销原判,昭雪沉冤,此案亦变作一桩悬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