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温暖的阳光,让苏珊想到幼时的襁褓,是大哭后的安心,想到冬天的被窝,是寒冷中的逃避。她把手伸出来,懒洋洋地,去摸索那熟悉的温度,怎么没有……她一下子清醒了,坐起身。还好,那个人就站在山洞口,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是熟悉的弧度。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这几天她哭够了,也累了,昨晚终于好好睡了一觉,她想,就这样吧。难过也好,不舍也罢,她不想再拉着他的手不放开,他还有很多路要走,她也不愿成为第一个阻碍。
“你醒了。”
“恩,你起得真早。”她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与阳光融在一起。
丹尼回过头,有些疑惑,也有些惊讶。
“看什么看,不许看,我脸都还没洗呢。”苏珊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快转过去,转过去啊!”看到丹尼没什么动作,她跺了跺脚,就像以前生气的时候一样。
丹尼将身体转了过来,他觉得自己有一点懂了。背后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过了一会,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猜猜我是谁?”
“唔……应该是这山里的仙女吧!”背后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丹尼的脸上也慢慢爬起一丝笑意,那就这样吧,他这样想着,笑容愈发明显,也愈发明媚了。
“德性,看到仙女就开心成这样啊?”
“没办法,谁让是仙女呢。”
“哼,花言巧语,我是那么好骗的吗?”
“怎么会,句句发自肺腑啊。”丹尼把手按在心口上,一脸憋着笑的严肃。两个人这么看着对方,又同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装的真不像。”
“嘿嘿,我看咱俩半斤八两。”
“那我肯定是那个八两,半斤太重了。”
“好好好,给你当八两,我是半斤好了吧。”
“那好!”苏珊将手拍在丹尼的肩膀上,“半斤兄,我问你,你今天是怎么打算的啊?”
丹尼摇晃着脑袋:“既然八两兄有此一问,我便不能不答,半斤我今日准备进城一趟。”
“咦……也难怪我俩名字总排在一起。”苏珊学着丹尼摇头晃脑的模样,“我今日也准备进城一趟。”
“如此甚好,甚好,刚好搭个伴。”丹尼将臂弯稍稍举起,苏珊的手很自然地搭了上去。
“请!”
“请!”
正是年关刚过,又恰是正午时分。即使是佩罗斯帝国的都城梅塞尔,此时的街道也有些冷清。走亲访友的人已在桌旁围好了坐,摆宴待客的人也在炉里升起了火。街边的小酒馆里只有二三闲散的年轻人,温着酒,红着脸,絮叨着将军造反之类的茶余饭后。
谁也没注意到两个人悄悄进了城,他们用长布裹着头,遮着脸,穿着丝质的长袍,踩着尖头的皮靴。在这种大风的日子,这样的装束倒也不显突兀,像是异邦来的商人,为了那些个黄白之物,免不了整日奔波,终年忙碌。
“我这个装扮别人肯定认不出来。”原来其中一个是苏珊。
“是啊,是认不出来,我也快看不清路了。”另一个自然而然就是丹尼了,他推了推头上裹着的布,防止自己的视线被阻隔,“你是从哪里搞到这些衣服的?”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山人自有妙计。”苏珊很得意,不知道小楼里那对赤身缠绵的男女有没有发现自己少了东西。
”偷的吧?”丹尼瞥了苏珊一眼,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胡说什么,明明是借,又不是不还了。”苏珊有些恼,狠狠拧了丹尼一下,又怕拧疼了,随即轻轻地揉了揉。
“那好,回头你把衣服还给别人,记得替我说声谢谢。”
“你还知道要说谢谢,给你弄衣服穿,还这么说我……”苏珊的话停住了,拐过一个弯,他们来到一面灰色的院墙边。墙头上,一枝血红的腊梅探出了头,正在奋力绽放。气氛突然就沉了下来,竟连一点预兆,一点铺垫都没有。
“你……进去吗?”
“不进去了,我在这等你……”苏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丹尼点了点头,他在墙上摸索着,只轻轻一推,竟推开了一道暗门。他钻了进去,这里曾是他的家,曾经盛极一时的将军府。
后院的梅林还是像往常一样,他不记得有多少次,他和苏珊在练剑的时间从这里跑出去找格林,然后回来一起面对唉声叹气的父亲。在这里他们追逐过、嬉闹过,他说过要把这里的花全部收集起来做成一顶花冠送给母亲,却又在每年开花的时候忘记。时光中的点点滴滴不知为何在此时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子里,可能只是景物依旧,岁月却总是一去不回头。
心开始痛,他几乎不能呼吸。有些事情其实从没有忘记,只是深深埋藏在了心底,因为如果不把它们掩盖起来,他可能就无法继续活下去。
府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只有一些残留下来的变为黑色的血迹,就像那些噩梦中的一样。他使劲甩了甩头,想赶走那些可怕的情绪,然而它们却像嗜血的蚂蚁发现了新鲜的伤口,正不顾一切地钻进他的脑中。他奔跑起来,直到让自己喘不过气。
到了,他停在一间屋子里。屋子很大,他记得这里的墙壁上原先挂满了武器,每一把都有自己的故事,现在却只剩下了空荡荡的白色,晃得他眼晕。他撑在自己的膝盖上重重地喘了两口气。然后走到一个位置,蹲下来,从地上揭开一片木板,下面有一个暗格。他把手伸进去试探着,过了一会拉出一个布包。布是灰色的,包着的东西长长的,隐约可以看出是一把剑的形状。
东西有些重,也许以前他可以随意的拿起来。但现在他的手……失去了太多的力气。他将布包固定在背后,系了好几道,又用力地勒紧。这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他必须保护好。
他又站起身,气息还没完全平缓下来,沿着长廊一间又一间的屋子看过去,满眼都是不熟悉的熟悉。眼泪已经锁不住了,就快要从眼眶中流出来,他咬紧了牙,耳下凸起一个疙瘩,像一座平缓的小山。
将军府的金字招牌现在掉在地上,混在一堆木块瓦砾之间。丹尼将它拉出来,用袖子一点点地擦拭干净。他扶着它,看着它,像对着一位多年的老朋友。
“再见。”他想了想,又抚摸了一下它的边缘,“但愿还能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