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将军诚当百战而死,壮士却未必十年可归。
这世间的万物都有自己的命运,鱼游在水里,鸟飞在天上,天平盛世里和和美美,言笑晏晏。烽火乱世里却千般流离,万般受苦,或战死沙场,或十年可归。时代也是一种命运吧。
乱世才刚刚开始,一般的,感叹自己时运不济,偏偏生在这个时代,畏畏缩缩,一辈子也就过去了。有些人,他们的魅力却只属于这个舞台,身体里烧着热血,心中揣着理想,离了这个舞台,说不得也就是平平凡凡的一生。
那些英雄无敌,单枪匹马纵横天下的故事,看得多了,却不是现实的色彩。现实,只是脱去繁华外衣后的那点无奈。
他原也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性格,却无意中轰轰烈烈了大半辈子。旁人跟他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却觉得命运给了他很多选择的机会,他选择了,也抗争了,一路上有舍有得。说到底,这样的人生并没有让他后悔。最不济,当成个精彩的故事说给旁人听,得几句喝彩,赚几滴眼泪,也是好的。
只是这故事该怎么开头呢?
说书人清了清嗓子,将那手中的折扇往桌子上一拍,“各位看官,请容我慢慢道来。”
******
“快快快,在那边,别让他跑了!”一群精壮的汉子手拿锄头、铁叉呼喊着聚成一团,追着前方一道蓝色的影子。眼看着越追越近,那影子向上一蹿,抓住一枝树丫,依着惯性向前荡出身体,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汉子们却停在了森林边缘,“哎!又让他跑了。”一个汉子将手中的锄头恨恨地摔在地上。
“怕什么,我们追进去,我就不信他不停下来休息。”虎背熊腰的汉子看起来并不想停下。
“你真的想进去?”瘦小的汉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手里拿着……呃……好吧,一把大铁勺。他的背有些驼,此时将脖子探出来,瞪大了眼睛,活像一只站起来的的大乌龟。他伸出右手的食指点着森林的方向,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听说,最近这林子里可是不太平啊。”
“王老五,你少神神叨叨的吓人,怎么不太平了,我看就是你胆小不敢进。”
“李老四!你别不识好歹,老子要不是看在大家同乡一场,我才懒得拉你,你们知道隔壁村的猎户张老三吗?”拿眼睛扫了一圈其他人,嘴角向左边撅起,“啧啧啧,好好一个人啊,听说前个下午到林子里打猎就没回去,家里人进去找,你们猜怎么着?”看了一眼森林,像是怕人在窥视,又压低了声音:“就找到半条胳膊,还是血淋淋的……”
一阵风从森林里吹了出来,隐隐好像有点血腥味,“那我们快走吧!”不知谁说了一句,没有人回答。大家开始只是走,谁第一个跑起来,一群人就呼啦啦地跑走了,像来的时候一样。
森林里,刚刚逃跑的影子现在也停了下来,原来是个少年,只是这衣服……姑且还算是衣服吧。他累了,靠在一棵大树上,看着天空,呼呼地喘着气。喘着喘着,他忽然坐直了身体,拿起身边的一块石头,拼命地砸着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从指间到肩膀都是妖异的深红色,全然不似人的手臂,倒像是……恶魔……
少年哭了,眼泪溪流似的,混合着鼻涕,整个脸感觉都是湿漉漉的。他索性丢掉了石头,抱着腿,将额头靠在膝盖上,一下一下地抽噎着。石头落地,砰的一声,惊起一群飞鸟。
“嘿嘿嘿,爱哭的小孩。”他猛地抬起头,一群绿皮肤的怪物正看着他,它们有着又尖又长的耳朵、黄褐色的眼睛以及突出的獠牙,手里拿着插着钉子的木槌,没穿衣服,只在腰间简单的裹了一块布。它们的身后还有像猫一样的怪物,各种颜色,头上和尾巴上的毛很长,尖利的獠牙上,口水正在一滴滴的滴落,看着他,跃跃欲试。
他慢慢站起身来,手在地上摸索着,想找个什么东西当武器,却只找到半截树枝。他把树枝横档在胸前。自己真是太不小心了,竟然被这么多怪物围起来都没有发现。怪物们在逐渐靠近,想直接冲出去已经不可能了,除非……
他把手中的树枝向靠得最近的哥布林脸上狠狠扔过去,同时双脚用力跳起,原来是想故技重施。他的手抓紧了树枝,蓄力,跃起,人已在半空了,眼看着就要抓到前面的树枝,却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落到地上,感觉全身没有一处不疼,一同掉下来的还有一只猫妖,它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翘着尾巴绕着他一圈一圈地走着,耀武扬威,而怪物们已经又围上来了。
没想到竟然会死在这里,他想,不知道死了能不能得到解脱。
他看着茂盛树叶中露出的点点天空,惊奇地发现,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
可这完全不该是天黑的时候,他挣扎着坐起来,惊恐地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渐渐开始被黑暗侵蚀,那条把他撞下来的猫妖正发疯似的向着周围扑咬着。所有怪物都放弃了对他的关注,它们警惕地注意着周围,提防着随时可能冲出来的危险。
不远处传来了猫妖的嘶叫和哥布林的怒吼,一种奇怪的类似于咒语的声音开始逐渐清晰,有着明显的节奏和韵律,一下下地像佛堂里的木鱼,在心口上敲击着。视野里出现了一道光,在这黑暗里刺得人眼睛睁不开。周围传来更多的嘶叫,由愤怒变成了恐惧。他的眼睛渐渐可以适应这样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向光芒的源头看去,发现那里有一个人,或者,一个神。
神长了一双发光的翅膀,翅膀扇动着,每一只扑上来的猫妖都会被立刻打碎。他的手里拿着剑,每一次挥击都会产生巨大的金轮,金轮滚动着向前飞去,所向披靡。他的身旁,无数火红的长枪正在不断成形,成形的长枪激射出去,沿途上的怪物都烟消云散了。
怪物们开始发疯似的逃窜,彼此相撞,挤作一团,神停了下来,把手中的剑缓缓插回背后。咒语的声音更大了,盖过了心跳,让人全身都不由自主地跟着颤抖,即使捂住耳朵也没有减轻分毫。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当少年感觉自己已经快坚持不住的时候,那声音却突然停了下来,像是从来也没有出现过。周围睁开了无数血红的眼睛,盯着这里的所有生命,只一瞬,整个空间就破碎了,就像打碎了一块遮了光的黑玻璃。
黑暗消失了,世界一片安静,只有一串脚步声,一步步地,向着少年的方向过来。少年揉了揉眼睛,刚才的神已经变回一个普通人,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笑,伸手想拉他起来。
少年站起身,拍着屁股上沾着的泥土,偷偷地观察着眼前这个人,他的头发是白色的,绑着黑色的发带。眼睛也用黑色的带子遮住。也不知道是怎么看东西的,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披风,他的手……他的手!少年看到了一只血红的手,和他自己的左手一模一样,他再也忍不住了,问出了心里剩下的唯一一句话:“你是谁?”
“我是谁?”他笑得更开心了,“孩子,我也曾经像你一样年轻,那时候我有一个名字,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远到你的父亲可能都没有出生,贝尔玛尔公国也没有建立,格兰之森还是一个平静祥和的地方。你问我是谁,我想我只能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说给你听,关于我是谁,关于我们的手臂,可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少年用力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坐了下来,也拉着少年坐了下来。
故事开始于一个下雪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