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涯!你看看你,又收了什么破烂玩意儿!一条破棉被你也收?”一个三四十岁的高瘦男子手提一床灰黑色的棉被,对着一个少年训斥道。
那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颇为壮实,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皮肤略黑,身着一套打了补丁的棕褐色旧粗布衣裤,一副老实憨厚的农家孩子打扮。
“呃,我看那个……那个老伯挺可怜的,就……就收下了。”少年低着头弱弱地回答。
“可怜?你怎么就不可怜可怜我啊!什么破烂都收,我饭都要吃不上了。我开的是当铺,不是善堂!你……你快说,典了多少钱给那个老家伙!”中年男子气急败坏地吼道。
“就……就一两。”秦无涯的声音很低,后面两个字几乎听不太清了。
可是,对面的男子似乎是对钱的数目非常的敏感,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只见原本挤在一张瘦脸上的五官,一下子炸开了似的。鼻子眉毛嘴巴歪歪斜斜地镶嵌在脸上,原本的脸型也好像被硬生生撑大了一圈,痛心疾首地喊道:“啥?你个败家玩意儿!一两啊……你小子真拿的出手!一两银子够他买三床新的了,他还回来赎个屁啊!”
秦无涯慌忙解释:“不会的,不会的,那老伯答应我会回来赎的。他只是春耕需要钱来买些种子和租些农具,等粮食收了就会来赎的。”
“哼!只有你这呆头呆脑的愣小子才会信。你给我听好了,到时候他要不来,这床被子就留给你过冬,银子在你工钱里面扣!”说完,扔下被子,拍拍手走了。
秦无涯看着掌柜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然后捡起被子,叠好了放进墙角的箱子里,之后趴在柜台前,隔着栅栏,百无聊赖地看向大街。
虽然可能像掌柜说的那样,但那也只是最坏的情况嘛,还是有很大可能帮到人的。明天是月底了,该回家看望娘亲了。到时候向掌柜的支点工钱,给娘亲带点什么好吃的吧,一个人的时候,肯定舍不得买好吃的……秦无涯就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位小哥……”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秦无涯睁开惺忪的眼睛,抬头看向柜台外。来人是个中等身材的高个年轻人,头发有些蓬乱,绑着一根灰色粗布头带。脸上棱角分明,却满是胡茬,眼睛半睁着,看上去有些消沉。身上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墨色布服,手腕处粗粗绑了两个皮护腕,腰间别了个酒葫芦。再一看似乎是背着什么大件东西,用灰布包裹着,只看到一头从左肩后面露了出来,另一头则隐隐出现在右腿旁边。
“哦。您好,请问您是要当东西吗?”秦无涯习惯性地问道。
“嗯。这个。”年轻人从怀里摸索出一个物件,递了进来。
秦无涯双手接过,仔细端详。是一把类似铁质的巴掌大小的“刀”,说是刀,可是又不是刀,只是形似一把缩小的大砍刀。半寸厚度,没有刀锋,倒更像是令牌之类的东西。“铁刀”的一面嵌着玉质的两行字:极刀门左平楚。
“左平楚……是你的名字?”秦无涯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正犹豫要不要收下。
“是。”
“哦,你想要换多少?”秦无涯觉得眼前的人虽然寡言少语,但是语气平和,也不像是什么坏人的样子,如果是典个几文钱急用就帮帮他吧。
“十两,借三日。”
秦无涯张大了嘴,一时呆了,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十两,差不多是他一年的用度了。不用想也知道,要是这个价收了这块铁疙瘩,那个抠门的掌柜非扒了他的皮不可。秦无涯有些为难地说:“这位大哥,您看,这东西在我们看来,呃,不值那么多……”
左平楚顿时深感无力。且不说这面铁刀令是稀有的陨铁所制,就其在江湖中的价值又岂是用钱可以换到,也就是他敢拿出来暂时抵押。
“三日后我必定来赎。”左平楚的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只是看向秦无涯的眼神变得认真而坚定了,让人无法质疑。
“这……”秦无涯纠结着,理智告诉他不能典给他,可是面前的人,还有他的眼神,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骗子。
双方都一时沉默了。突然,左平楚缓缓摘下了腰间的葫芦,微微摇了摇,无奈地递进了柜台,“再加上这个!”然后依依不舍地缩回手。
秦无涯再一次被这位奇葩客户的举动惊到了,难不成这葫芦还是什么宝贝吗,这么不舍得,可是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酒葫芦啊。
秦无涯很好奇,想知道他为什么需要这笔钱,但是客人不说,他们是不能随便打听的。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已经相信了对方,他不是真的关心钱的去处,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用来说服自己的理由而已。
左平楚似乎知道了秦无涯的顾虑,却似乎又不愿意说明,只是道:“这对我很重要,相信我!”语气还是那么平淡,但是眉宇之间似乎出现了些许焦急的神色。
秦无涯不知道他所说的“这”,是指这把铁刀,还是指这个葫芦,还是指这笔钱。也许都重要吧,如果不是急需用钱,谁又会拿出自己珍视的东西呢?
“三日后归还,你……一定要记住了。”秦无涯哆哆嗦嗦地拿过一张契约纸,一边写着,一边不时抬头看向左平楚。“在这里画个押……”
“好了。”秦无涯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接着伸手递出银子。
“慢着——”一声杀猪般的尖叫突然响起。
秦无涯循声望去,却是掌柜的大步飞奔而来,双手前伸,面容扭曲。吓得赶紧把手缩了回来,低头立在一边。
不一会,秦无涯只觉面前一股劲风刮过。抬眼看时,只见掌柜双手伸在栅栏外,涕泪纵横地喊:“还我银子——”像极了牢狱里刚关进去喊冤的犯人。
原来,秦无涯一吓,只缩回了手,却把银子留在了外面。此时正被左平楚拿在手里,冷眼看着掌柜。
“你,你你……快还我银子来,这生意我不做了……”掌柜像一个小孩撒泼耍赖般哭闹起来。如果是个孩童或是美女,还是挺和谐的。可如今,秦无涯和左平楚只觉得这画面太美,让人无法直视。
左平楚缓缓转身往门外走去,平复了下心情,淡淡地道:“三日为限。”
“慢,慢着,我一日也不要。既然如此,”掌柜的红着眼,转过身对着旁边的秦无涯继续说道,“这钱算你的,东西契约都给你,银子在你工钱上扣!”
“哦,对了,你个败家玩意儿马上给我滚蛋,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你的工钱已经被扣完了!”掌柜连珠炮似地说完,又对着门口喊,“喂!你要还钱赎东西的话,下次去找这小子,与我无关!”
左平楚顿住身形,回过头,深深地看了眼呆在那里的秦无涯,问道:“你叫什么?”
“啊?哦,秦无涯。”
“我会找你的。”说完,大步走出了当铺。
秦无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觉得好像还在做梦一般,可是手里的铁刀和葫芦,还有飘落在脚边的一纸契约,都是那么的真实。而眼前的高瘦抠门掌柜,还在红着眼不停地絮絮叨叨,时不时地嚷嚷着,叫他收拾东西走人。哎,看来今天还真是不太走运,丢了饭碗了。
说是收拾,其实秦无涯也没啥东西。把酒葫芦往腰间一挂,铁刀和契约纸小心地收进怀里,再收拾了随身衣物就可以走了。
临行前,他还是对着掌柜正式辞行,并感谢他这一年多的收留。掌柜兀自在柜台内敲打着算盘,没有抬头,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出了当铺,秦无涯开始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当铺的活是他自己寻的第一份工作。不求能赚多少,只是希望有口饭吃,能给家里减轻点负担。他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早时全靠母亲编织草鞋或挖些山货去镇上贩卖维持生计。尽管掌柜的有点刻薄,但他平时省吃俭用也会有些银两结余,只是还没有结算。因此,对着掌柜,他多少还是存着感激之情。平时每月回家的时候总会多支些钱,给母亲带点吃的或者粗布料。那个时候母亲总会嫌他乱花钱,要他好好存着。可是,当他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就觉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要不今天就回家吧,反正也差不多到了该回去的日子了。这事儿先不跟娘亲说吧,免得她担心,改天回来再找份活就是了。先去吃点东西,然后看看还能给娘亲带点什么,秦无涯一边想着,一边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子——里面只有用剩下的九个铜板了。还是算了吧,我这么壮实,饿个一顿两顿的也没事儿。秦无涯勒了下腰带,径直朝东大街走去,那儿有家娘亲爱吃的糕饼店。
“我跟你说了,我不是不给钱,是我的银子被偷了,那块玉佩也丢了。刚才拿出来,你不是也瞧见了么……”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打断了秦无涯的思路。
秦无涯抬头看去,发现在街边一处围了好几圈的人。人头攒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似乎在看什么热闹。再一打量,这里好像到了老李的面摊附近。因为老李的面食比较便宜,秦无涯偶尔也去他那里光顾,时常聊上几句,也算是熟客了。该不会是老李那出了什么事儿吧?秦无涯这么想着,便加紧了步子往人堆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