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像这样坐在炕上还有一回，那是我的小妹妹被接走的时候，不过那次，父亲不是坐着，而是放声大哭。
妹妹是生下来十五天的时候来到我家的，那时候，我还在上小学。又是放学回来，我发现家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小孩。父亲，母亲，六爸就围坐在这个小孩的旁边。
母亲说这是我的妹妹，是我六妈生的。我过去用胳膊量了一下，还没有我的半个胳膊长。
我并没有表示出来太大的惊喜，我讨厌刚出生没几个月的小孩子，红红的皮肤，稀稀落落的头发，小孩子只有在会走的时候才变得可爱。
这个孩子，也就是我的妹妹，刚领养来的。六爸和六妈把这个妹妹交给我家，一方面是因为这个兄弟六爸了解，另外一方面就是实在找不到别的人了。
陕北的地方讲究养儿防老，相信有这个想法的也不独是在陕北这块地区，伟大的祖国有这样想法的人还有很多。可是养了儿子就真的能防老吗？不一定。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六爸把这个女儿送到我家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要一个儿子。六妈那时候才三十多，完全可以考虑再要一个孩子。
六爸很想要一个儿子，可是自己没有，于是就把这种对于儿子的热爱一部分转加在了我的身上。我上高中的时候去过他家，那时候是为了去看已经被他们接回去的妹妹，我到了六爸家，六爸买了鸡腿给我吃。
六爸家的生活一直很仔细，吃一只鸡都要考虑一个周左右，我去了有鸡腿吃，已经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鸡腿我没吃，六爸吃了。六爸很喜欢吃肉，每次腊月的时候，母亲就会给六爸家拿一方自己腌制的猪肉。并且总是对我说：“你六爸是哥仔细人，拿去让他吃吧。”
六爸不能吃肉的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的身体不好。太胖，每年要去献一次血，抽差不多一瓶矿泉水那么多的血。我不知道这些血要多长时间才能从吃的东西上补回来。
我同六爸讲：“六爸，你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以后就不要去献血了。”六爸说：“娃儿，我知道，你在外边多注意一点，多给家里人打电话，不要让家里人担心你。”那时候我已经上大学了。
上大学期间，我也有一次准备去献血我想体验一下那种抽完血后晕晕眩眩的感觉，于是，拉着舍友，走到了献血车旁边。抽血的是一位中年的阿姨。我对她说：“阿姨，我来献血。”她对我说：“小伙子，多吃一点再来。”舍友一通大笑。
这个小妹妹的到来致使我家的重心从我的妹妹移向了她，多年以后，我妹妹自己都有了孩子，还是对于这个小妹妹有着很大的嫉妒。也对我说：“哥，有一段时间我真的很讨厌这个妹妹。”我笑着看她，说：“那六爸六妈带她走的时候你怎么是哭的最凶的一个。”
小妹妹来我家的时候我上六年级，不久就去了镇子上的初中。我那时候一直想，为什么不在乡里面设一个初中，高中以至于大学，那么以后小孩子出去念书就不用背井离乡了。我是这样想的，可是班车把我拉到了百里开外的镇子上。
第一天晚自习，那是一个有点冷的夜晚，青蛙在外面高唱，阵阵凉风透过窗子吹入我的身体毛孔里面。我不由得支起了手臂，抱着身子发抖。
我觉得同班的同学中有一个长的特别像我的父亲，尤其是她的背影，也穿一身黑色的西服，留着长长的头发。我就这样一直看着他，多年以后，我还是无法忘记这个背影。
父亲也来过学校看我，由于长的年轻，同学们都以为是我的哥哥。我靠着窗子坐着，想着我的父亲。他把铺盖卷放到了宿舍，就回家了，我看着那位同学的背影，想着我父亲的样子，终于样子越来越模糊了。
直到什么也想不起来。班里面已经开始选老大了，不用说，老大自然是镇子上的一群学生，有时候也是高年级的留级生。他们在教室后面制造着各种各样的动静，让人们注意他。
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我失眠了，失眠的原因是想家，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以往，我下课后的第一件事轻就是跑回家，吃饭，然后躺进热乎乎的被窝。可是现在没有了，有的只是食堂难吃的大锅饭，土豆是生的，白菜就煮一下，出锅的时候撒一点油花。
熟悉的一切都变了，我躲在被窝里面哭。那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我的父亲来学校带我回家，拉着我的手，这时候校长来了，校长不让我回家，和我的父亲打了起来，我的父亲被校长打死了。我在旁边跪着哭。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枕套湿了一大块，周围的舍友还在睡觉，我害怕大家看到我这窘迫的样子，赶快跑到了洗手间洗干净了枕套。
自从来到这个学校以后，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小学的时候，大家去上厕所，发现上课铃快响了，就跑着回教室。初中就不一样了，总是踩着点儿进教室。高中一般要晚几分钟，到了大学，想不想去教室就要看自己的心情如何了。
大学的时候，一次睡过头了，醒来去教室，路上遇见几个刚准备逃课的女孩子，我问：“第一节课下了吗？”她们笑着说：“第二节课都上了。”我又回宿舍了。老师说，我点名的时候，你不在，那你就不用来了，来了我也给你记旷课。又说：“也不去打听打听，问一下上一届的，我这门课挂了多少人？”我又选择了回宿舍继续睡觉，反正课已经上了，去了，只会让大家都尴尬。
小妹妹来到我家，我只有周六放假的时候才能见到这个妹妹，每次回家，都感觉她能长高一点。眼睛大了一点，眉毛显了一点，一开始是睡着，后来是爬着，后来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站着。
妹妹开始站着的时候，我才觉得她的可爱，明白了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这句话的含义。那时候的她特别可爱。
每次回家的时候见着父亲，他总是笑着的：“有了女儿就不要儿子了？”父亲：“养儿子有球用？尽给老子惹事。”
但是惹事的并不是只有我一个，还有我这个小妹妹，小妹妹会走的时候，邻居家的一个小孩子也会走了，母亲带着她去邻居家和这个孩子玩。
两个小孩子在那边玩着，大人在说闲话，结果小妹妹用电话把手把人家小孩子的头打肿了。母亲后来说：“和你那个土匪哥哥一样。”我抱着妹妹，亲昵的把玩着她的小手，反驳：“人又不是我打的？”母亲说：“你打的还少？”
我六岁的时候，父亲去县城，回来的时候给我买了一把气枪：“你以后拿这把枪打麻雀。”我:“能打死不？”父亲：“能。”当时是在街上，很多的街上小孩围着我，看我的枪，我开始给他们表演。
瞄准，射击，手一滑，打到了一个小孩子的脸上。
那把枪，我只玩了一天，再也没见。没见的原因不是父亲给我藏起来了，他确实藏了一会儿，他藏的时候我没看到，被来我家做客的哥哥看到了。
哥哥那时候也是小孩子，第二天回家的时候就把那把枪偷走了。母亲说，我当时就应该想到是他偷走了，他走路腿是直着的。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以后了，母亲去哥哥家看到了这把枪，那时候，我已经早把这把枪忘记了。
我习惯在自己丢东西的时候去睡一觉，有时候在梦中，就能知道东西在那里，醒来一看，东西果然在那里，有时候醒来了看不到，也不会刻意的寻找了，毕竟梦里面已经看到过一次了。
最让我难受的是东西丢了，睡觉，醒来发现梦中没有做关于那件东西的梦。这时候就必定下决心，非要找着那件东西不可了。曾经，为了一个铜制的烟嘴，我把我外婆家的炕差一点掀了。
有时候，我到了一个地方，这本来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自己曾经就来过这个地方，现在来，只不过是回顾一下。有时候，也不是某一个地方，而是某一个时刻，某一句话。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觉得特别舒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