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来我家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多,外边还下着小雨。外婆没打伞,取走了放在我家的两盘鸡蛋。这两盘鸡蛋是父亲前一天看到超市打折的时候,给我家买了两盘,给外婆家捎了两盘。
四姨娘来我家串门的时候,临走,我父亲对她说:“把鸡蛋拿走。”四姨娘说:“明天我再来拿,抱娃娃不方便。”鸡蛋就放在了桌子上。
外婆第二天拿鸡蛋的时候,我刚好醒来,听见她和刚才起床的我母亲说:“昨天买的鸡蛋呢?我来拿一下,家里连做饭的菜都没了。”我没听到母亲说的话,或者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桌子上的鸡蛋。父亲对我说:“你信不信你外婆是专门来拿鸡蛋的?”
外婆走了,父亲开始对母亲说:“看,这就是你妈,放两盘鸡蛋还怕老子给偷吃了。”过了一会儿,又说:“唉,人老了就开始糊涂了。你外婆糊涂了。”
在西安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特别想家,想家也不是想家里的人,而是想家里的麦地。想家里的麦地,我也不能回去,因为回去了,还是看不到麦地,现在已经没人种麦子了。我家更是多少年就不种了。
我坐车到了西安的麦地里面,麦地里的麦子开始发黄了,但是还没有到收割的时候,风吹过,麦浪翻腾,带来一阵阵香甜的阳光味道。我就这样看着这麦地,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父亲,母亲,外婆,外公,我,姨娘,妹妹,其他来帮忙的人,就在那一块麦地里面,吃饭,割麦子,聊天,捆麦子,一幕幕记忆涌上心头。好像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又好像没有小时候的那种感觉。
我们那里的麦子都是种在山地里面的,而这里却是平原,这里也没人,至少目前救我一个人,我站在麦浪的中间。我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有一个人的过来打断了我。
过来的人是一个老头,并不是很友好,于是我在他还没开口之前说了一句:“叔,我不干坏事,我就想看看麦子,我们那里的麦子也应该熟了。”
他好像并不相信我,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我拿出了酒,和他开始喝酒。有时候,一瓶酒比一万句话都管用。喝酒的过程中,他相信了我。那晚,我在麦地里面躺了一个晚上,能听到周围的蛙叫声与风吹过的声音。那晚的梦也特别香甜,我梦到了我又一次躺在那块火红温热的石头上面睡着了。
六爸五十多岁的时候又准备买一套房子,那时候,他家刚买了房子不久。这套房子,他们省吃俭用了将近十几年,吃只鸡都要考虑将近一个周。来和我父亲借钱。我父亲说:“你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能享福多久?别受罪了。”父亲没有给自己的这个哥哥借钱。
那套地方要八十万,上下八间平板房,在半山腰上,有时候还漏水,六爸来借钱,我父亲没给借,六爸又开始找人合伙儿,问我父亲,我母亲不同意。后来证明,如果当时买了那套地方,现在四十万都没有人要。
这时候的六爸又仿佛成了年轻时候的他,不同的是年轻时候的他漫山遍野的收猪毛,而现在他却准备做大生意。
我一直在想,倘若他年轻的时候是现在,那么他一定将会是一个成功的人。
六爸做事的时候喜欢精打细算,我喜欢这样的人,先公后私,可是我的姐姐们就不喜欢这样了。
那是在我奶奶的白事上面,有一个姐姐要喝饮料。那时候我们那里过红白喜事已经学会了外面的一套。白酒,红酒,啤酒,矿泉水,雪碧可乐,健力宝,每个桌子上都有。
六爸是管库房的,姐姐来要饮料,六爸没给,他害怕在事情上饮料不够用。可能是说的话难听了一点,这位姐姐当时就生气了。回来以后,弟弟,我的极为姐姐,我父亲的几个姐姐,兄弟,都在那里批判我的六爸。这个时候,我才明白了人多力量大的内涵。
我当时感觉心里面很不舒服,就像我自己受到委屈一样,我难受的原因不是因为六爸对我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更重要的时候是我能明白这种感觉,曾几何时,我也是被人这样的冤枉,也是被我最亲近的人。
我没有说其他人的不好,只是把父亲叫到了外面:“别人说话,你能不能不要瞎掺和?”父亲:“你六爸做的本来就不对,一瓶饮料能值多少钱?”我:“钱钱钱,就知道钱,我六爸没咱家有钱是不是?他还不是怕过事情的时候不够用?你说是让庄子里面人笑话咱们好?还是让自己人吃一点亏好?”父亲:“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她要,就给她,不够,老子明天再去买一车回来,她能喝多少?”
又说:“你六爸本来就不会管账,非要管,你看着,麻烦还在后面。”
我出去外面的时候,六爸正在院子外面站着,我本想对他说:“六爸,别难受。”可是没说出来,我只是递给了他一支烟,然后我们在院子里面抽着烟。
我不知道六爸会不会记住这个一块儿吸烟,又沉默的夜晚,但是我一定会记得,就像记得我第一次看到我父亲哭一样。
六爸本来没有错,他认为自己家里人节省一点,红红火火的过完事情,自己家里面人想怎样就可以怎样。可是家里人不能懂他。或许是六爸在城市里面待惯了,已经习惯了他自己的一种思维方式,可是他忘记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你懂得越多,懂你的人就越少。”
这也算是这个村子对成年以后的六爸的另外一次教育。有的时候,你总是怀念着自己幼小时期所生活过的地方,认为那是世界上最为安乐的精神家园,可是渐渐地你就会发现,你长大后,每一次回到村子,回到这个你幼小时期所留下美好记忆的场所,你就会发现这个村子总是在用你自己的方式要你忘记它,有时候是用某些人,有时候是用某些事。
这个时候,你不禁叩问自己,这还是我原来所生活过的地方吗?这还是我留有美好记忆的地方吗?周围的树木,花草告诉你,这就是,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只是树木变的粗了一点,花还是那些花,还生长在原来的地方。可是周围的人却告诉你,这不是。
我一直到三十岁才明白这个道理,明白了相见不如怀念这句话。所以,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老朋友,我不想听到他们的抱怨,也不想看到他们的第一,我只是想记忆永远保持在那个童真的年代,那个充满美好记忆的年代。
分家后,父亲和母亲除了种地以外,再没有回去过这个地方,后来,外公把地收回去了,父亲和母亲再也不来这里了。除了每年正月初二的拜年。我记得,有一次,大雪封山,车子开不进去,我们一家人还有三姨娘一家人,步行去给外公外婆拜年,一路说说笑笑。
放眼望去,一片白色,走在雪上,感觉是行走在云朵上面一样。渴了,就喝给外公拿的牛奶,等到到了外公家的时候,一箱牛奶已经只剩下一半了。
外公家搬到街上的时候,我本以为两家可能会更亲近一点,可是还是时常因为一些事情闹矛盾。第一次是因为贺材,也就是贺棺材新成,这个时候,就是活一天赚一天,生死仿佛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