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时，一位老师对我们说：“我原以为火车上的饭最贵，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陕北的饭比火车上都贵。”又说：“来这里当官的都是聪明人，知道抓教育是一项长久的工作，短期内抓不出成绩，所以他们选择放弃你们，而是建高楼大厦，三年以后就调走了。”又说：“倘若教育经费能有搞建设的一半，也许你们就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们起哄，操着一口陕北话：“老师说的对。”这位老师，就是问回回要吃猪肉包子的那位女老师。
陕北早期也种米面，小米和冬小麦。也种过一种黑麦，成熟了以后，能有一个成年人那么高。后来有了政府的退耕还林政策就不种了，米面变得很贵。外公常说，一点地都不种，就等着政府补助，政府不给补助了，****去？
这位老师想过各种方法来让我们好好学习，有时候是棒棒糖，有时候是雪糕。花着自己的钱。可是我们的英语成绩还是提不上去。其实我们并不是对某个老师有意见，只是大家都不喜欢这种把你身体关在笼子里面，还想把你的思想也关在笼子里面的教育方式罢了。
倘若真如同林语堂说的那样，不必请老师，也不必有校长，只要有一间大教室，甚至不必桌椅，只要几个大书架，甚至不要大书架，大家交了报名费，买三五千本书堆放在教室里面。大家凭借个人爱好随意取阅，我想，这样的学校，一定不会是我们现在这样。
像剑桥那样的烟袋学校也不错，平时老师不管，只是在月末的时候抽着烟来宿舍找你促膝长谈，问你学习情况。一切让你自己学习。孔孟之所以千古流传，是因为他们更注重教会学生做人，而不是忙着制定校规。我想老子的无为而无不为说的应该就是这种道理，老师主要是应该去学会怎样引导学生的思想，而不是去控制学生的思想。
孔孟的教育是成功的，学生们也各有所长，因而千古流传，而不像我们的高中，大多数的时间用来和老师做对。孔孟的学费也是交的值得，他们都学到了自己想学的东西。用几吊肉，几担米就换来了，不像我们，家里交学费，政府发工资，结果养了一堆没用的老师和一堆没用的相关人员。他们发明的往往是文件、没用的校规，等级森严的官本位制度，和“不想听就趴着睡觉，不要打扰到其他同学。”
高中的图书馆我从来没进去过，因为这个图书馆像我们的初中一样，只对老师开放，不让学生进去。我们的借书证更像是一张废纸。有一次，有外来人员检查，但凡这样的检查，总是能在检查还没有开始的前几天就能收到风声。也就没了检查的必要，更像是一次几千人配合几个人的作秀。
终于可以有机会进图书馆了，班主任前一天已经在班级里面挑选了人。
“明天有人来检查，你，你，你，去图书馆看书，只看书，人来的时候不要抬头。”
我被选在了校园的树底下看书，中午，阳光正烈，树底下还不时掉下来虫子，不是看书的时候，我回到了宿舍抽烟去了。
这位女老师不辞劳苦，不惜割肉喂鹰般劝我们读书。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了那些年为钱四处奔波的父亲。
父亲买了三轮车，开始四处奔走，有时候收冬天收破烂，夏天就去工地拉砖，水泥沙子。父亲收破烂的时候，我有时候会拉着妹妹一块儿去捡破烂。帮忙，妈妈那时候就夸我，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疼爱大人了。给街坊邻居说了，街坊邻居也开始夸我。
我记得我当时有260的压岁钱，这是从我记事起，亲戚以及家里人每年给我的压岁钱，我舍不得花，攒了下来。
我其实并不知道这些钱攒着有什么用。那时候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为啥一张纸可以买来那么多东西？”
我攒钱是因为外婆说，看我的手相是一个能长大以后能攒住钱的人。外婆总是说通过手能看出长大以后的样子，我就经常让她替我看手相。有时候她也捏我的耳朵，你耳朵这么软，长大以后肯定怕老婆。我说，我才不怕，她敢打我我两拳打死她。
外婆看了我的手以后就说我能攒钱，不乱花钱。不知道是外婆手相看的准还是我为了迎合外婆的预言，我真的不乱花钱了。不过我相信主要的原因是我家住在山上，没有小卖部，想花钱也没有地方。
我不乱花钱了，我也不让四姨娘乱花钱。那时候，三姨娘去乡里面上小学，每次星期天走的时候，都会问我们要不要捎钱买点东西。四姨娘给了两块钱，让三姨娘给她买口红。
我把这两块钱藏了起来，藏在了放黄豆的柜子里面。等到三姨娘走了以后我才把钱拿出来又给了四姨娘。
我们一家省吃俭用，父亲在外边打工，母亲在家开小卖部，可是赚的钱还是不够还借来的钱的利息。十多万的贷款，一年利息就要将近一万多。
我想，父亲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特别节俭的。也养成了一块钱当成两块钱花的习惯。以后，这种习惯总是被我看不起。甚至有时候因为父亲的这个习惯，我还要和他吵架。尤其是在上学的时候，我甚至不想在学校看到父亲，也不想让同学看到父亲，我害怕让同学们看到我的父亲原来是这样的一个人。后来我工作了，带父亲去吃饭，父亲还是这样。带父亲去住200元的酒店，父亲嫌贵。不过那时候，我已经懂得了好多的事情，也开始真正的知道了父亲当年的幸酸，所以再也不会和他吵架了。第二天，我就和他一同去住一个晚上十五元的小旅社。有时候还在他面前装出一副特别吝啬的样子，父亲每当这个时候就很开心，说人仔细一点，日子才能长久。父亲说：“这比我们贩驴的时候好多了，有时候贩驴，我们就和驴住在一起，出门在外，人心复杂，怕驴丢了，也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父亲后来和一个瓜子场合作，那人负责制作，我父亲负责销售。厂子设在甘肃，父亲时常要去甘肃拉货。但是在甘肃境内不能销售，甘肃是属于他们销售的地盘。
有时候我会陪着父亲一块儿去，早上早早出发，晚上到了甘肃，然后在亲戚家住一晚。第二天拉上货了，再回来，回来又是晚上。
回来的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趴在床上，父亲问我：“都快十二点了，还不睡觉？”我说：“屁股疼。”连续坐了两天的三轮车，大多都是山路。父亲说：“你以为钱那么好挣？”我问：“爸爸，你不疼吗？”父亲：“腿疼。”我说：“腿怎么疼？”父亲：“脚一直放在油门和刹车上，你说腿疼不疼？”
父亲对蜜蜂过敏，每次被蜜蜂蜇了以后就开始在地上抽搐。那次和父亲去甘肃拉货的时候，路过一辆拉着满车蜜蜂的车，父亲停下了车，把自己的衣服脱下包在我头上，他被蜜蜂蜇了好几下。幸好那次父亲没有倒在路上抽搐。
那几年，瓜子生意特别好，每逢庙会的时候，可以看到过往的行人人手拿着我家的一包瓜子。销路也渐渐地打开了。
瓜子开始在我们县的三镇八乡落户，紧接着在吴起，延安，西安。开始打开了销路。
生意开始红火，父亲也开始变得更加忙碌了。父亲有时候一个周要去好几次甘肃。
那时候，瓜子厂还在一个老太太手里面。母亲说，这个老太太人特别好。还来过我家一次。
那是在冬天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瓜子销路变得淡了，父亲又开始出去打工。
父亲在给我四舅爷拉石头，三轮皮带坏了，他躺在三轮肚子底下看，四舅爷过来了，没看见躺在三轮肚子底下的他，推了一下三轮，父亲的腿差一点被压断，腿上的一块皮没了。
父亲就是这样在家中躺了将近半年，四舅爷来过我家一次，坐了一会儿，走了。母亲后来对我说：“把人碰了连句话都没有。”
很多小卖部都打电话要瓜子，只是加重了父亲的焦急，父亲躺在床上说：“真不该贪那点小钱。”母亲：“钱钱钱，一天就知道钱，为啥不让你妈当初养你的时候把你养在钱堆上？”
父亲：“老子不挣钱你****都没有，欠那么多帐拿啥还？”
那段时间，我一回家就闻到一股红花油的味道，我甚至开始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因为只要红花油味道还在，我就能知道父亲还躺在床上，父亲还在家。直到现在我还特别喜欢红花油的味道。
我第一次见父亲喝牛奶，吃鸡蛋，以前的时候，面汤里面有一点鸡蛋都是给我们吃。
我第一次喝牛奶的时候是还和我外公们一块儿住的时候。一个远房姨娘躲计划生育，把自己的小孩放在我家住了几天。
她的小孩就是喝牛奶。我乘着母亲不在，和妹妹姨娘们偷喝奶粉，味道怪怪的，刚入口就吐了出来。
父亲喝牛奶的时候我看着，问：“好喝吗？”父亲：“难喝死了。你喝一点。”我拿过来杯子闻了一下，第一次觉得闻着有一股怪怪的味道，第二次闻的时候又觉着香。我把杯子还给了父亲：“难闻死了，我不喝。”
就是父亲躺在床上的这段时间，瓜子厂没了销路，这位老太太第一次来我家。
来我家的时候，她拉着一大车的瓜子。对我父亲说：“小刘，我老了，干不动了。货我拉来了，你帮我卖了，卖完这些货我就把场子转让了。你在这里卖多少，我不管，你只要把本钱给我就行了。车费这些都算我的。”
父亲：“姨，我也想帮你，但是你看看我现在，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还怎么替你卖货？”
老太太：“你坐在车上就行了，指挥司机把车开到地方，我卸货，你和别人结账。”
回来以后，父亲把本钱给了老太太，帮着开了车钱。又多给了老太太一千块钱，老太太不要，父亲硬塞在她手上。说：“姨，合作一场，就当是给你的礼当钱。”老太太回去以后转卖了瓜子场，又把父亲介绍给了接她场子的人。说：“他要是来进货的时候没钱，你就赊给他，他跑了我赔给你。”好像应了母亲时常给我说的那句话：“人有一亏，天有一补。”后来在西安上学的时候，又从同学那里听到了一句：“人在做，天在看，抬头看看，这么多年了，老天爷放过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