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天后,当男子从城北雪岭山回到久安城时,家家户户已经开始热热闹闹地备年货了。朝廷也按例休朝了。他带着小姑娘回到了归云集,依旧住进了玉字号房。
中午时分,天机子从八方船回来,刚踏进大门,小葫芦就迎了上来:“老酒鬼,玉字号的客人让你上去一趟。”天机子连忙整理整理衣服,严肃地登上了楼梯。
小葫芦看着冷冷清清的门口,心里说不尽的懊恼。虽然在九宁的通缉令贴满大街小巷的那一天,平王就从归云集撤了兵,可是归云集也自此门可罗雀,最让人揪心的,还是九宁下落不明。
天机子走到玉字号房门口,恭敬地敲了敲三下门,小姑娘一脸灿烂地开了门,低声说道:“师兄,你来了,师傅在弹琴。”天机子点点头,随小姑娘走到屋里。
玉字号房的格局是归云集最为大气的,进门一个宽敞的厅室,左边摆着一张小巧的茶案,茶案旁,火红的炭炉上还热着水,阵阵白雾从壶中喷出。厅室右边也备了火炉,火炉边是一张古朴的琴案,琴案上摆着一把极为古朴的二十三弦的箜篌。男子修长的十指正在箜篌上行云流水地走动,整个房间里充满了铮铮淙淙的声音,悦耳而动心。
小姑娘引天机子在茶案边的火炉旁坐下,两人静静地听着男子弹琴,心也不觉沉淀了下来。琴声渐闻渐悄,最终只停留在二人的心里。男子抬起头看见天机子笑道:“你来了。”天机子恭敬地站起行了个礼:“徒儿拜见师傅。”男子接着问道:“九宁的事儿有消息了吗?”天机子道:“我们的暗网已经遍布所有狄戎的入口了,可都不见九宁和宫雪雁,也不见有可疑人入狄戎。”男子顿了半晌后问道:“其他地方呢?”天机子道:“京畿附近我们已经借蓄王之力进行过盘查,依旧一无无所获。”
男子看着天机子问道:“宫雪雁虽然武功高强,可是毕竟还带着一个九宁,她如果不是想回狄戎,你觉得她会去哪里?”天机子思索一会儿后说道:“徒儿想不出。”男子道:“宫雪雁的精明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她自知不能顺利逃离久安城,肯定不会贸然出城。”天机子点点头:“徒儿知晓了,可是,久安城是天子脚下,我们没办法明目张胆的去查访,暗探们查访起来很是费力,速度也很慢。”男子笑笑:“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尽管去查了。”天机子领命。
男子看看窗外明净的天空,太阳光刺眼地照射着每一个角落,忽而觉得心情不错,说道:“你带我去见见齐淑妃娘娘。”天机子惭愧道:“夫人住在城外梨花庄,八方船只有傅三能去见她。”男子笑道:“那你替我安排安排,我想马上就去。”
梨花庄里,婉夫人已经能够在暖床上坐起看看书了,可是精神的萎靡在脸上一览无余。奶娘端着药进来,关切地嗔怪道:“才刚刚爽利点,你怎么就坐起来看书了呢?”婉夫人一笑:“无妨,总是躺着心里反而乱糟糟的,还不如看看书。”奶娘拗不过,只好把被角左右掖得实实的。
忽然,一个下人来报:“傅总管来了,还带了客人。”奶娘急忙扶婉夫人到厅堂坐好。
傅三叔带着男子和小姑娘,以及已经在归云集滞留多日的玉梅,徐徐进到屋里。两人一见面,婉夫人脸上写满了惊喜:“圣王爷,居然是你。”男子恭敬行礼道:“淑妃娘娘!”婉夫人黯然道:“已是前尘往事,又何苦再提?”一说完才觉是自己失礼在先,于是行了一个福礼:“姬重兄长!”姬重微微一笑行礼道:“荣婉!”
两人分主宾坐下后,奶娘带了玉梅下去。婉夫人笑道:“真没想到还能再见你。”姬重淡然:“谁说不是呢?”两句话说完,两人就沉默了。两人心中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似乎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尴尬地沉默着。
不久,婉夫人首先打破了沉默:“去看过了晴儿了?打算在京城呆多久?”姬重点点头:“看了,陪了她几天。这次,帮你找到女儿再走,皇兄已经找过我了。”“你能出手相助真的太好了!”婉夫人欣喜地说道,但是一说到四爷,眼里明显有了怨怼。姬重轻轻地说道:“当年皇宫里,只有你不嫌弃晴儿的出身,成了她唯一的知心朋友,就凭这一点,我就不吝于帮你。”婉夫人笑笑,也想起了那个来自民间的王妃,想起那段快乐的时光。
看着站在姬重后面的小姑娘,婉夫人只觉得很面善,问道:“这小姑娘是谁啊?看起来很是面善,多大了?”姬重笑道:“这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义女,叫玉笛,今年十七岁了。”说着对玉笛唤道:“笛儿,见过夫人。”玉笛乖巧地走到婉夫人面前跪下行礼:“玉笛见过夫人。”婉夫人高兴地牵起她的手,总觉得有说不出的亲切感:“我们九宁也十七岁了,玉笛看起来要比九宁小一些。”姬重解释道:“玉笛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所以看起来要比同龄孩子小一些。”婉夫人摩挲着玉笛的手,莫名地觉得有些心疼。
姬重在梨花庄只待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离开了。婉夫人亲自送他到门口。姬重从马车中探出头来道:“你这个地方真是妙极,有机会我再带玉笛来。”婉夫人微笑应答,看着马车缓缓地离开。玉笛在马车中忍不住抱怨道:“你和这个夫人好奇怪,明明是多年未见,可是一直在那儿沉默饮茶,都不说话,憋得我好难受。”姬重笑笑:“正是因为多年未见,所以没有了共同的认识好说,曾经那共同的认识却又不愿重提,所以沉默才是最好的叙旧方法,不是吗?”玉笛瘪瘪嘴,表示不理解。姬重问道:“你喜欢这个夫人吗?”玉笛点点头。姬重接着问道:“你愿不愿意以后和她生活在一起?”玉笛摇摇头:“我想和师傅生活在一起。”姬重看着车窗外密密匝匝的梨花树,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夜晚,平王府后院的一个小杂院。院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院外数十暗卫躲在看不见的地方。一间屋子里亮着灯火。一个美貌的中年妇女对着床上阴影里的小小身躯怒道:“已经三顿饭没吃了,你还真是想饿死自己吗?”小小的身躯转了过来,满脸委屈:“你把我软禁在这里这么多天,我才不要吃饭,我才不要任你摆布。”竟是失踪多日的九宁。而那美貌的妇人,正是从刑部大牢带走九宁的宫雪雁。
九宁对这个奇怪的女人心里充满了疑惑和戒备:一个智商和武功同高的美貌女人,为何心甘情愿地在刑部大牢那个肮脏的地方苟且偷生十几年?为何她知道我的身份后就变得像打了鸡血一样?她既自称和娘亲是好朋友,却不知道娘亲诈死的事?更在知道娘亲还活着后带她来到这个奇怪的小院?九宁反复斟酌之后,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女人想利用自己做一些不可告人的事。一明确了这一点,九宁就决定,要为了保护婉夫人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宫雪雁把手边的通缉令扔在床上:“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自己看看,现在晋国上下都在通缉你,人人都可以对你得而诛之,要不是看在你娘的份上,我才懒得救你。”九宁不悦道:“你现在已经知道我娘没死了,为什么不送我回去?”宫雪雁急了:“你觉得你娘还能保护你吗?他们要真想保护你,这通缉你的告示能满天飞?”一句话说到了九宁心里最委屈的地方:皇帝老爹是怎么回事?真要弄死自己吗?还有娘,为什么不阻止?九宁心里委屈,一转身面对着墙哭了起来。
宫雪雁无奈道:“小祖宗,求你别哭了,你不吃就算了,不吃我倒了啊。”说着收拾起桌上的饭菜往外走。“等等!”就在宫雪雁走到门口的时候,九宁终于叫住她:“我吃,我吃。”宫雪雁只当九宁是想通了,高兴道:“这才对嘛,养好身子才有机会再见到你娘。”
忽然,门口传来敲门声,九宁一愣,宫雪雁不满道:“谁啊?”一个好听的声音道:“我家主子有请。”宫雪雁对门口道:“等等。”转头对九宁道:“你先吃着,我去去就来。”
门口一个身着戎装、二十五六岁的女子,见宫雪雁出来急忙行礼道:“夫人请!”女子带着宫雪雁穿过一座座门亭和花园,终于来到了平王府的中心花园,慕棠和怀素郡主正坐在园中的一个小亭子中。
见宫雪雁走近,慕棠和怀素站起来,每个人身份都不低,相互之间都没有行礼,只是稍微点头示意后坐下。慕棠对宫雪雁道:“公主,这是我舅母,当今太后的义女,怀素郡主。”宫雪雁点点头:“听说过,闵秋劲还艳福不浅啊。”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慕棠有些尴尬。怀素郡主道:“听慕棠说,公主想和我们合作,不知公主凭什么和我们合作?”
宫雪雁笑笑:“就凭我是狄戎最尊贵的公主,可以在狄戎一呼百应。”怀素不屑道:“你已经多年不在狄戎朝廷,还能一呼百应吗?”宫雪雁道:“不要低估我们的名族对金公主的忠诚。”“你是金公主?”慕棠兴奋道。怀素有些不解。慕棠解释道:“狄戎族最高权利不是属于皇室,也不属于国王,而是属于皇室里由巫师认定的公主。这个被选定出来的公主就称为金公主。”宫雪雁转过身,解开了衣领,光滑而雪白的背上,一只孔雀展翅欲飞。慕棠和怀素相视而笑。
怀素道:“不知公主想和我们如何合作?”宫雪雁道:“也很简单,我助你们夺得帝位,你们归怀我狄戎的赤露草原,而且保我狄戎百年安稳。”慕棠道:“这个不难。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想请公主赐教?”宫雪雁道:“说来听听?”慕棠道:“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其他皇子?”宫雪雁笑笑:“因为晋王的八个儿子里,只有你同时具有野心和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