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里归还没穿越的日子里,他叫做白离,性别女。
这位名叫白离的高中生,有位在警局当三把手的老爹。
百里归穿越时,他爸已经从当年那个八块腹肌、仅靠一盆碳就能在雪夜漏风的车站值一夜班还龙精虎猛的小伙,变成每天穿梭在酒场和办公室的中年男人。年轻时令人骄傲的腹肌变成了微微挺起的啤酒肚,身体虽然强健硬朗,却也不再灵活。
所幸没有秃顶。
但每当一年一度市局举办的实弹比武大赛开始时,人们仍能从他身上看到当年那个风骚小伙的影子。
他总能给单位带回一座座奖杯,精度、障碍、速射,样样拔得头筹,带着数不清的个人荣誉集体荣誉回到那个六七八线城市的小镇子。
有次隔壁法院因为价钱和施工单位闹起矛盾,头头们一气之下干脆罢工,给工人们放假,手脚架也不拆就那么笼罩着大楼,让领导好丢面子。
紧挨着法院的警局就在这不雅观的背景幕布里,像迎接英雄一样迎接白离老爹,大家简单寒暄了下,然后……
然后直奔酒场庆祝……
意气风发的冠军又一次变回八面逢源豁达健谈的老男人。
百里归这辈子只摸过一次枪,就是在比赛开始前一个月,去围观老爹训练。
按理说这是违反纪律的,白离老妈也绝不会同意,但在这个天高皇帝远连经济危机都撼动不到的小地方,纪律经常无伤大雅的给人情让道。大家都知道这不对,但也红着脸遮遮掩掩,就这么有一天是一天的过下去了。
白离软磨硬泡,终于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告别嘟嘟囔囔的母亲,跟去了靶场。老男人飞快的拆卸组装填弹瞄准射击,然后臭屁的学着电影里吹了下枪口,露出落寞的表情,远远的传来记录员飘忽忽的“十环、十环、十环……!”
白离老爹的老爹参加过整场解放战争和半场抗日战争,一路跌跌撞撞成为参谋长。白离父亲是家中幺子,吃苦耐劳聪明肯干,如果不是为了白离老妈而调来她家乡小镇,怎么也不会只坐在这个位置。
这是百里归生命中唯一一次摸枪,如今他无比感谢自己当初的固执和不要脸。
其实他已经记不清老爹当初组装的步骤了,毕竟那个男人并非要教女儿握枪,有哪个生活在平和小镇的正常老爸会教女儿这些东西?他只是单纯在闺女面前耍帅而已。
但百里归一直很聪明,而且很疯,他在颤颤巍巍中一点一点拼命回忆,拆枪的手微微颤抖,很怕拆了就装不回去,又怕不小心碰到什么东西走火,过分的紧张导致他忘了弹匣已经被亲手卸了。
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你可以的,百里归不停告诉自己,冰天雪地里后背沁湿,额上滚下汗珠,他的大脑在飞快转动。
穿越这种事是一般人干的吗?显然不是!这是主角才会干的事,主角是有特权的,是一定……一定会成功的,你要相信自己啊!
记忆一旦被勾起一丝,就如开闸洪水般奔涌流淌,一切都变得自然而然,他甚至有功夫瞎想,心说不知道自己原来的身体怎么样,死了吗?爸妈怎么样了?他们会伤心么?
废话!他们当然会伤心,他们会哭啊!老爸会皱着眉头将嘴唇抿成一条石膏般坚硬的线,总爱撒娇爱自寻烦恼但又很温柔的老妈会不停掉泪,别人安慰他们节哀顺变但这都没有用,除非自己重新出现……百里归猛地抬起枪,忽然对这个世界充满愤怒!他咬牙切齿的扣下扳机,杀死那只从黑暗中偷袭少女的怪物,和她一起奔跑起来。
“我一定要回去啊!我一定要活着回去啊!”他大声嘶吼着,眼眶通红,像头穷途末路的野兽。
那时他还没有发现,即使在自己对一切满怀恨意的时候仍然下意识保护着止息。他只是在心里一遍遍说百里归相信自己,为了回去你必定不停卷进危险里,但只要主角相信自己就没有办不到的事,这是你的特权!大家都只当他是吓着了,只有止息忽然抽了抽鼻子,攥了攥百里归的手。
“只要我没死就一定送你回去。”她说。
“保持冷静!”正义大喊一声,“我猜‘神’有放大负面情绪的能力,不要被挑拨了。”
百里归怒容稍敛,然后怔了怔:“巴图尔呢?”
四个人停下脚步,周围发狂变黑的概念兽不知什么时候和巴图尔一起消失不见了,乱哄哄的山林突然安静下来,诡秘又恐怖。
“哥哥?!”巴尼亚有些慌乱。
他们小心翼翼的搜寻了一会,又放开嗓子大声喊叫,统统没有收获,往山下走的话会鬼打墙,不停回到原点,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原地休息了会,正义站了起来:“往下不行,那就继续往上吧!你们呢?”
止息将压缩饼干塞进嘴里嚼了嚼,合着水咽下去:“后悔了吗?”
巴尼亚沉默不语。
“没有。”正义很坚定,他一直都是个坚定的人。
“不知道。”百里归似乎吓过劲了,显得十分冷静。
“可能会死在这。”止息说
“哦……?”百里归努力感受着死亡这个词,发现自己好像变得迟钝了,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恐惧和紧张,只要别在死前折磨他就行了,百里归同学很怕疼,长这么大连打针都畏畏缩缩的。
想到这他又紧张起来了:“我要是死了会不会很疼?”
“人死了是没有感觉的……吧?”正义不很肯定。
“哦那……死亡是什么感觉?”
“你可以死一次试试看。”巴尼亚翻了个白眼,站起身,她好像已经调节好了心情。
“别怕,如果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跟我说,我会替你解脱的。”止息说。
“我更怕了啊!姑娘你随时都准备着杀人吗?!”
“少贫,反正现在没法回头了。”止息向他伸出手,“走吧!”
·
这一路很顺利,直到他们抵达山洞门口都没遭受袭击。
正义扫视三人,他们一个面色冷淡一个面色紧张,还有一个满脸写着“哥哥没问题吧?”但毫无疑问都看着他,眼神灵动鲜活。
“我有点搞不懂冠军的想法了。”正义说。
“可能他就喜欢怪胎,所以只对正常人下手吧!”百里归有点不爽,但他又不能说放屁那不是冠军老子在你跟前呢!只好一语双关的嘲讽,“这么看来我很危险啊!”
“神经病。”巴尼亚不承认他是正常人。
“留遗书吗?”正义掏出纸和笔,“写完后我会装盒子里固定在显眼的地方。”
“不用,等我见到那什么冠军非要一拳狠狠揍的他脸开花,如果没能做到那我哥也会替我接着做。”巴尼亚说,他们家就剩他们俩人,委实用不着遗书。
“可以留下银行卡号密码什么的。”
“谁要那个啊!”巴尼亚瞪着眼,“基本都当月花了!”
“你还随身带着这种东西?”百里归目瞪口呆看着,正义已经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开始写了,格式标准,字迹一丝不苟,仿佛在写一封普通的家书。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以防万一。”正义很淡定,“大多数时候排不上用场,死亡总是突如其来,不过也有这种不得不去死一次的时候。”
百里归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不害怕了,因为死亡似乎成了既定未来,他已经在心里承认自己不可能生还了。只有这时候人才能边挣扎边平静坦然的等待结果,如果死亡是横空斩来的刀子那百里归肯定会吓得大叫。
“我本来以为你是我们中最可靠的一个来着……”百里归有点崩溃。
正义写完将纸收进盒子,然后把本子和笔递给止息:“你写吗?”
“不了。”止息说,然后又想了想,“算了,还是写吧。”
她接过笔来,龙飞凤舞写下几个大字,百里归看了一眼,问,“盛利是谁?”
“我爸。”
百里归差点喷出口水来。
纸上只有寥寥一行字,正义看完后沉默了很久,他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止息和索罗伊明明不合,却死活不肯去投奔自己父亲。根本不是因为独立自强,而是因为她和老爸的关系更差啊!
止息写道:给盛利,已死,勿念。给妈妈,对不起。
“我要是你爸看到这封遗书得气的去地底下找你。”
“这要能气死他,他早死千次万次了。”
正义把纸装进盒子里,突然被止息阻止了:“等下,我漏了句话。”
他本以为对方回心转意打算说几句好话,谁知止息只是写:给索罗伊,这月工资打到我妈卡上,谢谢。
少年彻底沉默了,他看向百里归。
“我觉得我不会死,能不能不写了?好像在立flag一样。”
正义点点头,用雪把盒子黏在一旁的石头上,百里归深切怀疑这真的显眼吗?一会就叫雪给埋了吧?
做好一切准备后他们掀起了帘子,正义打头,巴尼亚随后,紧接着是百里归,止息垫在队伍末尾。年轻的穿越者走进洞穴看着脚下到处结冰的地面,心说这里什么时候这么冷了,很快他就发现情况不对,因为周围太安静了。
他猛地扭头,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巨大的洞穴深处,通道纵横交错,到处结着冰,本该在他身后的止息不见了,正义和巴尼亚也不知所踪,他孤零零一人陷在了迷宫里。
·
安德烈亚一瘸一拐的停下脚步,靠在被冰层包裹的石壁上,气喘吁吁。
他已经在这个洞穴里走了几个小时了,一直没找到出口,也没意识到这里的时间流动和外面不同。
冠军没有追出来,虽然他看不见,但分明能感觉到对方重新回到了那个巨大冰块凿成的椅子边,拿着不知从哪翻来的工具一点点雕刻着。他睁开眼,视线模模糊糊一片血红,男人重重喘了口气。
“早知道不和他对视就不会被伤到眼……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雷鬼!”安德烈亚沙哑的喊了一声,一只毛茸茸的爪子伸过来扶起他。
那是他的搭档,一只人形雷公脸的类人概念兽,身上覆盖着灿金色的毛,像猛虎般缀着黑色条纹。拳头硕大,像一对锤子。多亏了雷鬼当眼睛,才让安德烈亚避免落入摸黑瞎撞的境地。
他又试了几次,始终在绕着冠军所在的大广场周围打转,安德烈亚狠狠啐了口,摸出一根挤得皱巴巴的烟来点燃,这是他瞒着正义偷偷藏起来的。他狠狠吸了几口,然后丢到地上,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用鞋底碾碎。
你这是逼着老子和你拼命啊!他想。
“剑鬼!”他捏碎胶囊唤了声,长剑弹出来被他握住。
安德烈亚瞧不起那些杀死自己概念兽的驯兽师,他和这些生物并肩作战那么多年,彼此互相救了不知多少命,连武器都是罕见的武器型概念兽。对他来说这些搭档比联盟里那些各怀心思的同事上司可靠多了,也比正义可靠多了。
他待正义像自己亲儿子,而对安德烈亚来说,父亲永远是要挡在儿子身前的。
雷鬼扶着他,他拎着剑,一人一兽一起向冠军走去。安德烈亚睁开眼,冠军依旧背对着自己打磨那个冰雕座椅,椅背已经被抛光过了,锃光瓦亮的,镜子般映出两人的身影。安德烈亚透过镜子看到冠军抬起头,嘴角挂着笑,口里哼着歌,其中轻蔑不言而喻。
“你不是冠军。”安德烈亚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这个广场大到不合常理,他们之间还有五十米,足够安德烈亚在穿越这段距离的时候问几个问题了。
在他的记忆里冠军是个低调无趣的人,既不会笑也不会哼歌,因为他五音不全,即使最简单的儿歌也会唱跑调。他在音乐上唯一的天赋是敲鼓,还敲得很蹩脚。那个人干什么事都有一个十分明确的目的和理由,不会带着这么纯粹的恶意无端杀戮。
“我从没说过我是他。”冠军笑着说。
“为什么要扮成他?”
“雏鸟情节,我才刚诞生不久,只见过他一个人类。”
“你的同类可全都不是人类的样子。”
冠军歪歪头:“是吗?但是构成我的概念中的确有人类二字。”
“你是谁?”
“神,我就是‘悲荒’本身。”
“那我现在就叫你彻底变成个悲剧!”
安德烈亚猛扑出去,一下子越过四五米距离,挥剑斩落!雷鬼举起手招来电光,像是凭空劈下一道天雷。
冠军猛地侧身,将地面烧焦的雷光打在他身上只造成了特效般的好看光效,剑刃顺着他手臂刮过,一串让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火光四溅,无往不利的剑鬼遭受生命中最大惨败——他只在敌人身上留下一点可怜的擦伤而已。
正义循着声音赶到时正看见安德烈亚向后猛推,冠军高举手中的雕刻刀,对椅背里映出的安德烈亚刺去,血花立刻在叔叔衣服上绽开,噼噼啪啪滴在地面上。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安德烈亚也从椅背里看到了他,丢掉剑大声吼着扑上前,一把搂住神,和他一起从台阶滚落,抬起拳头狠狠揍在敌人脸上。
“神”又惊又怒,这些击打对他来说不痛不痒,但野蛮的叫人发懵。他只有短短几小时的生命里还从未见过如此粗暴凶蛮的生物,也不会格斗,安德烈亚表情狰狞,从紧咬的牙缝里渗出的血透着股置人于死地的凶恶,他比任何人更像怪物,直到此时这位刚诞生的神才意识到这些身体柔弱随处是破绽的生物有多危险。
安德烈亚心想早知就不该抽烟,当初发誓说死也不抽,结果刚抽完就要死了……他又想起正义小时候,虽然总是板着脸,但人却一点也不冷漠,各种意义上都是个正直的好孩子,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他在的学校从没有敢明目张胆搞欺凌的学生。
很多东西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最后脑海里只剩下“希望没把他教歪”一句话。
毕竟我曾经可是个流氓!无赖!亡命徒!安德烈亚想
流氓无赖亡命徒就该有流氓无赖亡命徒该有的样子!那种拼上一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气势,那种在一年又一年平静中被他遗忘的疯狂。
可他是那么的贪恋那些平静的日子啊!
“雷鬼!”安德烈亚大吼一声,雷鬼猛地扑上来压住敌人,用尽浑身力气放电,这次不仅仅是给对方加上一层雷光特效那么简单了,烤糊肉的焦味在空气里散开。
“原来你也就是个血肉之躯啊!”安德烈亚大笑着捏碎最后一颗胶囊,“神……鬼!”
灿金色的光芒攀上长剑,起起落落间像在呼吸,它出现的那一刻“神”目呲欲裂,伸手像是要抓住他。但是雷鬼紧抱着他死死压在地上,电流让他手脚麻痹。
那是有生命的武器,是安德烈亚在白荒漠上最大的收获,在七年前这片几近无人的土地上也曾出现过一位刚诞生的神,那一年正义的父亲发现了这个形态是未分类组别的概念兽,豁上命让安德烈亚同调收服了它。
它甚至不能称之为兽了,只是一团“雷”与“斩”概念形成的无意识光团,是天赐的弑神之鬼。
这才是安德烈亚被称为雷神之剑的原因,别人只看他手持光剑无往不利,切金断玉像割豆腐似的,却从不知道原因。这个秘密被他死死瞒着,连联盟也毫不知晓。他隐晦的想把北荒公路命名为神剑,一次来纪念正义父亲为联盟做出的最大贡献,然而却因为太俗而被否决了。
“我叫你拿镜子阴我!吃我一发神剑!”安德烈亚高喊出那个俗气的不行的名字,如果百里归在肯定会建议他更名为ex咖喱棒。
剑鬼发出切断骨头的声音,毫无障碍的送进了对方脖子里,敌人连挣扎都没有就不动了。
安德烈亚狠狠将尸体踢开,一下斩断椅子,然后狠狠踢碎再踏上几脚,紧接着一阵惊悚。
他看到神映在冰块上的影子竟然向洞口掠去,临走前恨恨的回头对他说我雕这东西可费了老鼻子事了!而洞口正站着个傻不愣登的“天才少年”,少年正在想这个咬牙切齿的声音里怎么透着股熟悉的东北味……
安德烈亚对百里归大吼一声:“跑啊!假面骑士,别和我说你这次也是路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