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安有许多话要问眼前二人,这些话在心中哽咽着让他难以安宁。
陈先生怎会知道那天夜晚部落里照亮天际的火光,又怎么清楚自己是那天夜晚的幸存者。
这白马少年看似和陈先生早已认识,他为何来到此地。
这一箭又一箭的夺命火焰,是从哪儿而来,是谁要取他和陈先生的性命。
他想问的话太多,可是却问不出口。
如果不能保证秘密被他人知道后,自己和妹妹嫣识还能稳稳的留住小命,那么这就永远只是一个秘密。
他回过神来,发现身旁的陈先生正眯着双眼盯着自己。那眼神那人寻味。
“不相信我们倒是对的,稳重些也好。”陈先生微微一笑。
那匹白马踏着一地的碎骨慢慢走来,不知道这些被打扰的游魂还能不能取得安息。
少年挑着银枪,一脸桀骜的狞笑:“要我说他就是胆小。一点没有该有的样子。”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刘子安不语。只是来回盯着两人。
“也罢”,身旁陈先生迈开步子,走向白马少年,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等你明白的那一天,自然会需要我们的。”
刘子安皱眉不言。
白马少年不喜,皱起眉头:“老家伙,你说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怎么老是不说话。”
“由他去吧。”陈先生收了收破败的袖口,一个翻身上了马背。
“二位何处去?”刘子安拱手问道。今夜之事无论如何,面前二人有救命之恩确是毫无疑问,不容辩驳。
“去帮你擦屁股。”白马少年冷哼一声,意欲策马而去。
刘子安赶忙将左右手交叠在左胸之前,弯下了腰。
这是部落里表达最高感谢敬意的礼仪动作,刚经历的了生死来回的他不知道如何用语言表达,只是自发地这样做到。
出乎他意料的,白马少年收起了将银枪一把插在了地面上,从容的和他一般将左右手交叠在胸前,欠身。
陈先生亦如此。
吃惊还未结束,马上那人便拔起了银枪,策马转身而去。只留下刘子安一人在乱葬岗之中木讷。
乱葬岗忽然起了风,吹得人瑟瑟寒凉。刘子安迅速离开了这片狼藉之中,悄悄融进黑暗里。
第二日的昆沙城炸开了锅,深夜接连不断的爆炸轰鸣声已是让人不解。更别说不知道什么人炸开了整个乱葬岗,碎骨森森,就那样铺了一地。
这可为难了两年前才刚上任的新城主。
他带着官府众人亲自探查现场,认为这场面并不可能是寻常人等能够制造出来,便前去求教在看守禁地的那些个修行者。
谁知道这些平时看起来无所不知,能够上天揽月的大修行者,在这个时候却完全不明就里,只是指东打西的胡说八道。
昆沙城因为所处地域的缘故,早已是安静祥和了不知多少岁月,如今这场闹剧,让他很是困惑。
然而这一切却不能极大的影响到昆沙城中居民以及旅客的心境。道庙香火依然那般,无穷无尽的来往人群涌进这里又不舍地离开。
除开道庙庭院里多出了一处深坑,那是昨天晚上红箭落地之处。今日道庙众人几乎都在为了填平铺整这里而忙活着。
而在东北角的刘子安房中,他和妹妹嫣识正悄悄的谈论着。
“哥哥的意思是?去向南方?”嫣识手里左手紧握着茶杯,焦急的盯着刘子安。
“嗯。或许需要些时间安顿,但我想靠近皇都近一些。”刘子安脸色淡然,昨晚虽说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可并未伤及什么地方。
“那天夜晚之后,我便记住了那群人的模样。”他端坐在桌旁,思绪却不在这儿。“特别是那个领头的手持长戟的家伙。我翻便了道庙内能够找到的所有典籍珍藏,却没有任何收获。我很是失落,直到昨天晚上。”
“那从红焰中慢慢起身的红衣人,袍子上满是奇怪的符印术式。我想我再火光的映照下看得很清楚。和我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任何差别。”
说完,他微微低下了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片片茶叶,若有所思。
“可是哥哥并不知道那箭是从哪里来,由谁射出的不是吗?”妹妹嫣识顺着刘子安的思路问道。
他抬头望向妹妹,仿佛听不见不远处填土埋坑的嘈杂声响,缓缓说道:“确实如此。可是今日城主来访,与庙主谈天之时说道。卫兵们在搜索城外之时,找到了一片似乎发生过战斗似的狼藉。那里残留下了和乱葬岗一般的红焰气息,还有,一缕掉落的官绸。城主还为此焦虑不已呢。”
“官绸?从最南边楚国仅供而来的珍稀品怎么会出现在城外?那不都是皇都之中的达官贵人们才能穿着的吗?”
刘子安微微一笑,说道:“与那二人分手时,他们言语中隐含着要去寻到放箭人大打一场的一位,我想这片官绸便是在为此而留下的。如此看来,既然这二者之间有着这般联系,就不得不去一趟皇都了。”
嫣识听罢,忽地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裙摆上的些许皱褶,也露出笑容迎向哥哥。
“虽说有些舍不得道庙里的这些家伙,不过还是得走这一趟。”
刘子安摆摆手,换上了一副更为凝重的表情。
“我一人去便是了,你留在昆沙城中好歹也有城主照顾。一路上风餐露宿,若是横生一些个枝节,免不了的会舞刀弄枪起来。到时候就不好处了。”他担心着嫣识的安全,坦然说道。
“可这是我与哥哥存活至今唯一的理由,我若是让你一人独去,自己在这城中等着消息,那又和旁人有什么区别呢?我要和你同去!”嫣识一下叉起了腰,皱起眉头。
“正因为如此,你我的性命才更加的宝贵。我不舍得让你跟我一起去冒险,是因为要找到他们再复仇有很多手段。我只是去实践其中一种罢了。你留在城中,无论是从书中,从来往过客里寻找些蛛丝马迹,或是托城主为你寻一位师父带你踏进修行的大门,积蓄实力都是可以的。你若是修行得当,我定会带你一同去和那些人好好叙叙旧不是吗?”
刘子安尽力的劝说着妹妹,看着她在自己的面前不断的摇头,自己再不断地例举出各式各样的道理。
天就这般慢慢黑了下来。
外头的虫鸣慢慢起了,就与悄悄蔓延的夜色一般。
道庙里的人们依旧聚在一起,吃着从萝卜咸菜到大鱼大肉的一应菜式。谈论着后院终于填补完成的大坑,回忆着昨晚诡异的爆炸声。
只有刘嫣识一个人闷闷不乐,撅着嘴不看哥哥,闷头刨着米饭。
老道士眯着眼,和身边的小道士讲了一个北流教典里的一个经典故事。小道士听后惊讶的大张着嘴,一颗颗剔透的米饭不住往下掉。
“我虽然不知道子安要去干什么,但想来是件很重要的事情。”老道士话锋一转,望向埋头吃饭的那个小姑娘。
“先说好,不是贫道偷听你们,路过而已。”他还是有些尴尬的瘪瘪嘴,接着说道。
“当年还在战乱之时,我家里有个大哥。村里贴出告示的当天,他便扛着家中唯一的一把猎刀去了村管那里,说是要去打仗。”老道士的笑容有些寥索,有些寂寞。
“我说你可得带上弟弟我,我可是乡里一霸。赶过老牛,掀过老龟。可大哥他偏不让。他说家里就我们哥俩,他要是战死沙场了,可就没人照管爹娘了。”
“可是那时我多血气?当然是不依的。于是从家门口一直闹到了村头。那时几乎是挂在他的身上让他带我走。可还是被他几下扒拉下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我哭闹着在地上撒泼,说我也要去打仗,我要和大哥一起冲锋陷阵。”
“当着所有参军的村里人的面,他让我说实话,为什么非得跟着去。”
“我被他吓得不轻,只能老实说道。我怕大哥你死在不知道哪儿了,我想跟你一起杀敌,再不济也可以为了你挡箭什么的。你可不能死呢,我还太小,家里磨盘还转不了几圈,不能缺了你。爹的老寒腿一到冬天便发作,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法背他到村里游艺场烤火驱寒。这哪能离得了大哥。”
众人停下了碗筷,盯着沉醉在往昔中的老道士。此时此刻,他仿佛不再如平日般庸庸路人,而多了几分其他的味道,将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可大哥说,那些事儿我总有天会能够做到的。现在家里能离得开他,可越国离不开他。少了他,不知道有多少家里会没了爹妈,没有兄妹。我说越国那么多士兵,不差大哥你一个,不去还不成吗。他说不成,因为他胆子小,担心多,怕越国其他士兵顶不住,要是杀到了村里来怎么办。还是得自己动手才放心。”
“至于保护大哥我,为我挡箭什么的,等你长大了,能拿得起剑的时候再说吧。大哥胆子小,先去那边探探路。”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我从不觉得大哥他的胆子小,他该是世上最英勇无畏的人了。”
“最后,他对我说。希望回来的时候我不但照顾好了爹娘,还兀自学会了一番功夫,到时候时机才算成熟。在带着我去杀敌不迟。
老道士停下了言语,静静地看着刘嫣识。
她抬起了头,缓缓扑闪着眼睛,望着眼前朝夕相处三年有余的老道士。
“那时我听了大哥的话,也好好做到了对他的承诺。他却再没有回来过。如今回头看去,他却是无比正确的。”
“换做是我,也会把最为宝贵的东西好好藏在身后,无论他以后能不能并肩而立,至少现在先用自己的双手好好护着他。”
“等到你能真正帮上忙的时候,子安他自然会回来带你走的。他和我大哥不一样,他靠谱一些。”
刘子安心怀感激,诚挚地对着老道士点了点头,无论对方看见没有。
嫣识伸手,擦了擦有些包着泪水的眼睛。再一口气扒完了碗里所有的米饭,鼓着嘴,皱着眉对老道士说道。
“您带我去见城主好吗?我要学修道。”
刘子安微微一笑,在一旁端起了饭碗,接着品尝今晚已有些凉意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