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奔的似乎比放学时冲出学校的同学还快，搞定各种各样手续的场景还印在海平眼中，而今天已经是上学的第八天了。望向仍未给城市布上橙光的天空，海平觉得似乎连天上的云朵跑得都比他快。学校里的同学们都只需要在一个方面冲刺，而自己却被五花八门的烦恼拖累着，即使现在勉强冲在了他们前面，又还能保持多久呢？
“看，是公主！！”一道尖细的男声从右到左穿过海平的耳朵，身边的死党早已转头张望。
“别看了，去年还没看够吗。”海平拍拍死党的肩，无奈地对这好热闹的朋友说道。已经走到前门的海平不想在这些无谓的事上浪费时间，然而死党却渐渐地兴奋起来——
哗啦哗啦哗啦，让人难以置信的脚步声一簇簇叠在一起，像是整个学校喷了洪水。一大群抓着相机的，带着信封的，特地来打招呼的，以及只看热闹的学生从教学楼里和运动场涌到教学楼门前，人潮快要让地都震起来。看起来连蚂蚁都不能再这一团占据了三分之一个前门广场的人群中找到一小块立足之地。
又是一派新学期日常光景，死党早已在人群外围尝试挤进去看一眼女神，海平转回身，走出校门。换在一年前，海平大概也会冲在前线吧，无奈在追捧下，富贵的牡丹并不会动心于脚下的牛粪，终于海平是放弃了，与其有那闲心消耗自己为数不多的继续还不如继续做回为生存忙碌的蜜蜂。如今看着这一群踊跃的新生，海平觉得又可笑又可惜。直接把网瘾少年从电脑前拉开，然后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不会有丝毫效果。这一群新生甚至让海平对一年前那四天的心动感觉都回忆不起来。
残暑仍未将其裙纱从大地上挪开，知了还在树上叫的忘怀，蚂蚁却要不知劳苦地为即将到来的酷寒做准备。
虽然南方的冬天不算太冷，但是海平已经不愿意再次体会只穿一条夏装校服裤杵在5℃的寒风中享受针扎骨头的感觉了。幸亏自己已经稍有积蓄，至少冬天可以再添置一件毛衣。
天冷的时候从学校跑回去是海平最喜欢的事，学校位于城郊，出校门左转顺着干道跑上大概一公里就能回到城里，再穿过LC区两个拥堵的街区就能到达海平赖以生存的五金店。当然，在通勤高峰期要在这条城区到工业区的主干道上行进难度不亚于在公主的包围圈中往前挤。幸亏高楼大厦一味在XC区扎根，柏油公路也只顾往XC区修，似乎没人想到LC区的改造。因此遍布于住宅间的小巷为海平节省了不少功夫。在偶尔有一辆自行车和摩托车穿过的小巷中小跑，很快就能到店旁。
“海平，大老远就听到你那一身汗味了！”还没走出巷口，五金店老板霍姨的声音就已经挤进小巷，丝毫不比那边红绿灯的人潮急迫。
“你就这么讨厌我的汗味吗？”而且还要用听来形容，海平心想着。刚走出巷子，他的目光就和霍姨对上了。
“就像这条街过年的时候那汹涌的和车的噪声一样讨厌。”“连我都觉得冷了，你该不会想说多亏我把新年提前了四个多月吧？”一边走着，海平一边做着两手交叉取暖的样子。
“哎呦，来这还不够一年，这么快就懂我了！”霍姨乐得眯起了小眼，将一条白色的面巾丢给了刚进门的海平，“夏天要过去了，小心感冒。”
因为这个LC区的居民都有些年纪了，所以除了主干道外的街道都比较少人，即使在这样的热天，还没入夜在街上就已经有凉风在打转了。五金店的生意也不比街上冷清，如果不是它提供食宿，海平也不会选择这个地方，当然代价就是工资低一点了，而且要霍姨破例收未成年员工中间也多了不少麻烦，最后海平还是成功在这打工了。
“汗擦干了吧，饭待会才做好，在这之前先去搬几箱水龙头和转接管出来摆好。”“今天那个赵家又来大收购了？”“是啊，搞不好他们是我们唯一的大买卖客源呢。”霍姨苦笑着走了进里屋。
这条街尽头就是赵家宅邸，占着一个有多足球场的面积，叠着五层，是LC区这边最高的建筑。海平去年刚刚来到的时候也曾经绕着这幢气派的大宅转了好几圈，幻想着自己终有一天能住上这样的大宅。事实上要住进这幢楼也不难——它跟员工宿舍没什么两样，只需要成为赵家公司的员工就可以获得一个房间。恰好学校的“公主”赵月涟又是那里的千金，这样有生活来源又能住在功能齐全的房间里还可能每天与女神见面，简直是天堂！一年前这样想入非非的海平不小心一头撞到了小混混，如果是一般来说道个歉听他骂几个粗字就过去了，不巧脑子里像是填满了石头结实了完全没意识到的海平把小混混直接撞倒了。这下就不好办了，海平被他身边的几个小混混抓住拖到巷子里打了几下，没想到一棍子从外面向混混甩来把正在踢海平的混混扫到在地，伴随着一声“别在这闹事！”，霍姨就出现在了海平的视线中。
如果不是那次霍姨带了一大堆邻里街坊来平事，海平也不会认识霍姨，也不会过上如今稍为平稳的生活。
吃完饭，海平刚蹲下整理货架，“晚上好，海平。”另一个在这店打零工的女孩带着她轻柔的话进了点。
她的凉鞋之上，及膝的浅蓝色印花连衣裙外套着一件袖子及肘白色短风衣，一顶天蓝色布帽巧妙地盖住了黑色短发与身上衣服的违和。帽檐把她厚厚的平刘海压到差点就能把眼睛挡住，即使在热天，她的脸上也还有浅浅的一小抹红晕，天冷的时候更是红通的一片，不过让人意外的是那时她脸上没有一点冻得惨白的地方。她跟海平差不多大，同上高二，奇怪的是每次海平闻到她的班级她都会把头一低让人只能看到她脸颊上的一片红。她说话很轻，汗量也很少，往往在看到她出汗之前，身边的人就已经被她身上的香气所包围。她总是捧着一袋作业到店里，也总能够全部做完。
她走了进店，按节奏飘动着的裙子扇来一股清凉的香味，海平下意识把拉起的裤脚和卷在肩膀上的袖子放下。他似乎明白，之前霍姨用听来形容气味是什么感觉了。
“晚上好，纤—”“噢——纤晨过来啦！”霍姨踢着小碎步从里屋赶出来，进到店里也仍未把提着的嗓音放下来：“等很久了，你们两个好好看点，我先回去对付那几只熊孩子！”一阵热风把刚才的凉意推到了店外。这个不晓得风景的热源急步经过纤晨的时候连停都不停就抛了五金店铁卷门的钥匙给她。
“嗯，好的。”纤晨先是下意识侧身后倾避开这团热气，见到霍姨的动作就往前蹦了一小步让飞来的钥匙打到袋子上滑到手臂跟袋子的缝隙中。“嘿，来这半年了，有点默契了！”霍姨跨上门前的女式摩托车，点着改装过的引擎，化作一团带尖锐响声的热风给整条街刮起一阵刺鼻的烟尘。
“霍姨见到你就变得风风火火的，这半年来你也是不容易啊……”海平上前轻轻拍了几下纤晨的帽子，并绕到她背后看看外衣有没沾上尘土。
“没、没事，我也能稍微理解她的想法了……”纤晨习惯性低下头，像是连羽毛都吹不起的轻风一样的话飘进了海平的耳朵里。如果说霍姨像是一个无常的电热扇把人吹起一身汗偶尔还吹吹凉风让人起一阵鸡皮疙瘩，那么纤晨就可以说是空调了，慢慢地让房间凉下来甚至还有空气净化功能，实在是让人难以拒绝。海平正想着，“嗨、海平，这是钥匙。”纤晨低着头转了过去，用食指轻轻把钥匙点在了海平的手掌上。“这钥匙这么久了还没变形，真是厉害……”海平盯着钥匙说。
半年前纤晨刚来没几天的时候，霍姨甚至直接投出钥匙，直像投标枪。那钥匙像子弹一样掠过纤晨右脸插进墙里。现在纤晨右边的短发还能观察到被截断而变形开叉的发梢。
海平正看纤晨看的入神，纤晨忽的又压了一下头，忽然有抬起一点来想后退一小步，但又停住了。“……”“……”海平有点纳闷，似乎有什么让纤晨感到不快。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哎，果然我的身子很臭吧，之前也被霍姨说了……”海平后退了一步。“没、没事，感觉像，就像是走近刚上完体育课的男生而已！”
果然味道很大！
纤晨稍微抬起一点头，见到海平的表情马上又按下去：“不对，那个，我只是想说这样的男生#%@#￥%@……不，我不讨厌就是了……”还是让她感到不舒服了，海平心想。
“那个，海平今晚在这里过吗？”“不了，我要回去洗澡。”各种意义SH平今晚都不能留在这里。“是嘛。”纤晨若有所思，轻轻地踱到柜台，拿下了帽子后就坐下掏出作业做了。
纤晨来了以后就基本不会有人到点买东西了，海平也准备好，让纤晨坐在柜台里头，他坐在另一头写作业。“海平。”苍蝇一样的声音飞进海平耳朵里，他抬起头，见到纤晨示意他过去。
海平手头并摇，哪知纤晨这样就不高兴了：“海平！”轻拂脸颊的轻风多了一份力度，将海平吸向了纤晨。“我身子臭……”“没事。”纤晨伸手扯住海平的短袖，轻轻拉着示意海平坐到自己坐着的长凳SH平终于放弃了，把自己挪到了长凳的一端，谁知纤晨还是不高兴，硬把海平扯到长凳中间，然后把肩膀靠到海平左臂上，头侧得那短发差点就能在肩上左右扫动，那股清香也像是认同了海平一般一下子把他包围。
“这里，这个粒子……”虽然纤晨与海平同年级，但纤晨的学习进度总是比教学课程快上一个来月，几乎每天做作业的时候都要问海平题目。海平也没有提前预习的习惯，所以每次为她解答都非常吃力，无解的是纤晨经常做不出难题，因而成绩一直游走于年级中下层。海平曾质疑过她这样做的意义，可是纤晨不肯改变策略，现在看来倒像是纤晨一直拖着像不肯出门的小狗一样的海平向前学习。
“我们把这条公式也代进来，好了，结果出来了。”海平说完，纤晨舒了一口气，像是一缕清风拂过心田，挥起心头上的纤尘。店内凝固的空气开始流动，两人舒心地靠在到了墙上。
纤晨伸展身子，从袋子里掏出手机，两腿前后摆着，从柜台下方的空隙踢出，看来她的功课是完成了。手机上几件木制小吊坠相互碰撞发出咯咯的声音，吸引了海平的注意。“唉，这不是那个*3手机的迷你版吗？”见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海平一下子就开口了。“是的，我的手小小的，正好用上这样小小的手机嘛。”纤晨转了一下手腕，在强调自己那大拇指用力伸才刚好能碰到屏幕另一端的手，然后把视线移回屏幕。纤晨往外侧一下手机，似乎有些东西不想让海平看到，海平见没法窥探屏幕的内容，自然就开始注意看纤晨的侧脸。
纤晨嘴角慢慢地提了起来，透过那遮住了大部分脸的头发，如同在繁茂的枝叶中寻得一苞正在开放的昙花，她的笑颜慢慢地、静静地在她侧脸上绽开。如果说她的气味有招来他人注意的魔力，那她的笑容无疑就是固定他人眼球的魔法。
海平尽力摆脱魔法的束缚，马上又被另一个人的笑容所吸引——纤晨侧一点点过来的手机屏幕里，赵月涟的笑容被定格在一张图片中。
“纤晨，你认识赵月涟啊。”“嗯，算是吧。”
纤晨见海平盯着屏幕，等了一会，轻轻吸了一口气又顿住，移开视线眨了几下眼后，呼出气说：“海平，你喜欢月涟吗？”
海平下了一跳，慌张地看向纤晨，却只有她那低到快可以窝进她自己肩膀里的头映入眼帘。“不是……”海平急忙回答，但纤晨的头埋得更深了。
“那只是曾经……”听到海平补上一句，纤晨的肩稍微放松了一点。“毕竟她受那么多人追捧，怎么看都不会注意到我这种连手机都没有的穷小子吧。而且我和她的教室隔那么远，浪费时间过去看还不如多做点作业，实际上到现在为止我也只是在死党的手机里见过她的照片……”海平说话的时候，纤晨的目光一点点从臂膀里探出来，静静地观察着海平无奈的神情。
“虽然我们班和她们班有一节体育课排到一个时间，嗯就是明天，但以往我都很难在课上见到她，不知道是在哪个场跟别人打球还是去哪玩了。”“海平。”纤晨窥得海平说话的一处空隙，马上就插话了。“刚才你说你几乎都没见过月涟。”“是啊”“想不想看看她的照片？”兴奋的气息差点就把好几个字同时从纤晨嘴唇推出来。
“好啊……”第一次见到兴奋的纤晨，海平有点不知所措。纤晨放心地靠着海平，头直接倚到海平左肩，调出手机一个图片库后把手机放到海平手上。
与纤晨的触感像水一样逐渐流淌到海平的全身，再经过功率加大的心脏的挤压，快要直接挤出血管沾湿衣服了，海平更担心这些水到达脸部后会被热量蒸发成水蒸气被纤晨看到。他尽力握着手机，意识催促着大脑想出合适的反应，但就像是把所有东西都蒸发升华了一样，脑内比没写过的数学练习册还要空白。
纤晨倒是兴奋地让指尖在屏幕上舞动，不停地说着月涟的轶事：“她睡迷糊的时候蠢蠢的，好几次傻傻地就听我们的话把手机给我们拍她的照……”幸亏纤晨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海平心想。现在海平有点晕乎，大脑像是变成了只能从外接收信息的状态，纤晨的话和月涟不同的神态不断地扎在海平的脑中，似乎要唤回曾经海平心动的感觉。“纤晨，能不能把手机借我看看。”海平需要一点东西分散注意力，即使它只像西药那样治标不治本。
“好啊，刚才你也说过没有手机吧，要不要我教你用？”“可以啊，有劳了。”马上答应了后，海平忽地后悔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这下纤晨整个身子都贴到海平左臂上，用右手与海平左手交叉握着手机。纤晨从基础操作一点点开始教海平，可是海平能学到多少呢？恐怕只有那种拥有手机的滋味吧。
海平忘不了，视线移开屏幕之前，最上方横条右边显示「星期三下午10:00」
“糟了！”海平刚叫出来，店里设定好了的电闸按时关闭了。
视界一片黑暗，没过多久，被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半边脸的纤晨出现在海平视线里，大概在前方二十公分处。
“海平。”纤晨向前探，因为太近了，海平下意识后倾，纤晨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直到海平快要躺在长凳上。“你喜欢我吗？”听到这话，海平脸热乎乎的，感觉脑神经都快升华把大脑搅得一团糟了。他只是用力点着头。
纤晨放开还握着手机的手，摸到海平左手手背上后按着它旋转，让手机的光渐渐往下照。最后手机盖到长凳上发出沉沉的啯啰一声，吓得海平赶紧抽手，但左手却被纤晨牢牢地按在手机上。
失去手机的光线，店外的光开始涌到店内，连月亮都从店门上探下头进入海平的视线中。纤晨眼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清澈与明亮，似乎只靠反射照进店里反射来的光就足以与外面所有的光抗衡。
“海平……”纤晨的声音快要全部化成脸上的红晕。
“其实……”纤晨的轻语冲击着海平的心脏，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身子发起抖来。
“我————”
“——就是赵月涟。”
————？
五个字把海平脑中的混乱洗刷干净。不好意思，刚才发生什么了？
“我就是赵月涟哦。”
虽然我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穷小子，但也不代表对我就不能开国际玩笑。海平想。
“海平。”知道海平在想着什么，纤晨抓起他的右手，轻轻拨开她左侧的头发，将海平的手抚在她左脸上。
“难道你没有发觉，这半年来我的头发半点都没长长过吗？”海平还是不肯相信，眼前这个相处了半年的女孩是假的，未免也——
纤晨按着海平的手指捏起她的脸，一点一点地往外扯。随着她左脸慢慢被扯开，海平清楚感觉到手中捏着的那块脸皮脱离了里面的本体，发生越来越夸张的形变。现在他手上捏着的，毫无疑问是假的脸皮。纤晨按着手指的手捏得越来越用力，都开始发起抖来了，海平也感觉到越来越难往外扯这张皮了，但他终于见到纤晨鼻子嘴巴和左眼都开始向外拉伸。
“我是赵月涟哦。”
现在的城里人真会玩，海平心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