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纪元233年,冬。
塔洛城不是一个可爱的城市,尤其是寒冷的冬夜。雪还未下,但浓密的乌云已经拥抱了天空,寒风裹着潮湿而冰冷的细雨四处乱窜,将为数不多的暖意吞噬殆尽。
林恩将黑色雨衣的兜帽拉得更低,使得整张脸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下,宛如一只在夜晚外出觅食的老鼠,担惊受怕的左右张望,确定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这才从巨大的榕树阴影下走出来,穿过一片杂草丛生的废墟,最后钻进了一个已经坍塌大半的废弃仓库之中。
带着浓烈霉味的寒冷空气扑面而来,林恩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今晚他已经穿得足够厚,但依然还是难以压下笼罩在四周的那股寒意,以及心中的恐惧。
真是穷疯了!
尽管已经下定了决心,但林恩还是为自己的举动而惴惴不安。
为了两个金币而私藏奥丁帝国的罪犯—
这要是被发现了,他毫不怀疑,塔洛城监狱里的那些无聊的大头兵至少会有成百上千种稀奇古怪的死法招待他,这可不是夸张,城里人会玩可是不争的事实!
不,死亡是奢侈的。
作为塔洛城这块殖民地的新主人,奥丁帝国对于胆敢冒犯它的威严的人,有比死亡更加残忍的惩罚。
他会被挖掉一只眼睛,然后用炙烤成鲜红色的烙铁在左脸上印上一个巨大恐怖的十字烙印,运气好的话,可能还会被人弄走几根手指脚趾,最后被巨大的铁链锁住肩胛骨,以‘合理’的价格卖给贪婪的矿场主,工厂老板,或是黑心商人,成为生不如死的奴隶。
一如布莱索的遭遇一样---如果不是他从塔洛城的监狱里逃了出来的话,不过,林恩并不认为布莱索能够撑过这个冬天。
恐惧几次都差点让林恩止步。
但对于金钱的强烈渴望又让他重新鼓起了勇气,他太缺钱了!况且,对于奥丁帝国这个侵略者和剥削者,林恩并不觉得自己应该对它保持什么拥戴的节操。
当然,节操是次要的,先把两个金币拿到手再说,这是一笔横财......
深深吸了一口气,林恩推开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然后宛如入室行窃的贼一样小心翼翼的将其关上,吱呀吱呀的细碎声响堪比魔鬼的声音,让他心惊肉跳。
几只肥硕的老鼠被林恩的脚步惊动,叽叽尖叫着逃进了更深的黑暗。
坍塌的砖瓦散布满地,更有一堆堆潮湿的煤渣,尖锐的玻璃碎片,林恩只能点亮带来的油灯。
昏暗的灯光撑开了浓郁的黑暗,但摇晃的光芒依然无法企及二十多米高的屋顶。密密麻麻的钢铁桁架好似巨龙的骨骼,是它们撑起了巨大屋顶的重量。
毫无疑问,这座废弃的仓库是新纪元时代的产物,冶铁技术的成熟,使得大跨度的建筑空间得以呈现。
与此同时,由钢铁建造起来的坚固城堡、锋利的刀剑、坚韧的盔甲,使得人们在凶猛恐怖的深渊虫兽的杀戮之中得到了喘息之机。
但说起新纪元时代的产物,这座废弃的仓库中有一个更具有标志性的作品—一个倾倒在地面上的起重机。
尽管在岁月的腐蚀下,它已经破败不堪。
但它那近二十米高的庞大身躯依然能够证明它曾经有多么的狰狞恐怖。
在它年轻的时候,或者说没有被喜新厌旧的人类抛弃之前,它轻轻松松的就能够将数吨、甚至数十吨的重物抓上高空!
与这座废弃的仓库一样,它同样是由钢铁组建起来的身躯。
但不同的是,它有了生命---一个巨大的蒸汽涡轮!
就像是一颗砰砰跳动的巨大心脏,只要给它煤炭或是能量晶石,以及翻滚的蒸汽,这颗心脏就会产生永不枯竭的动力。
但此刻,这颗被人类抛弃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
现在,它有了新的使命—成为布莱索绝佳的藏身之所。
林恩小心翼翼的从一堆玻璃碎片中跨过去,走到那个半掩在煤炭废渣之中的近两米高的废弃涡轮之前,轻声喊了一下布莱索的名字。
涡轮之下传出了一道有气无力的哼声,勉强算是回应。
林恩连忙将油灯放在地方,脱下雨衣挡住大半的光芒,然后用力将挡住涡轮的一块厚重的木板推到了一旁。
一个满身创伤、面容枯槁的老人一动不动的蜷缩在那冰冷的涡轮叶片之中,如果不是他刚刚发出的那声回应,林恩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布莱索的身体情况远比林恩预料的更加糟糕,他失去了一只眼球,左脸上血肉模糊的十字烙印是帝国罪犯最明显的标志,被粗大铁链锁住的肩胛骨已经感染化脓,将会是夺去他生命最致命的创伤。
别说撑过这个冬天了,布莱索能不能熬过今年的这第一场大雪都很难说。
林恩难以想象,奥丁帝国监狱里的那些士兵怎么忍心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下如此重的毒手。
不过林恩很快就强迫自己将心底升腾起来的这股同情和愤怒的情绪甩开,泛滥的同情心可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这个可怜的老人与奥丁帝国的恩怨纠葛不是他这种生活在贫民窟的穷苦小人物应该关心的。
“这只是一个交易!一个公平的交易!”
林恩再一次提醒着自己,他所要做的事情就是给这个被饥饿和痛苦折磨的老人提供食物,水,止痛药,藏身之所,让他度过所剩不多的生命时光,然后拿到两个金币的报酬!
就是这么简单!
“我很庆幸遇到的是一个诚实守信的孩子。”布莱索在林恩的帮助下坐了起来,靠在冰冷的涡轮上抿了一口林恩带来的热汤,这让他稍稍多了一点生气。
“你看到了,我已经遭遇了足够多的不幸,”
布莱索又抿了一口热汤,勉强咽下了一小块面包,低头看了一下满身的恐怖伤口,唯一剩下的右眼球看向了林恩,“但这一次我的运气不错,你并没有把我交给奥丁帝国的士兵,贫困绝望的贫民窟并没有泯灭你的善良...”
“不,与这些没有关系,我只是对两个金币的报酬很心动。”林恩打断了布莱索,“这些钱足以让我唯一的叔叔去救活他们刚刚出世的女儿,所以我才冒这个风险。”
他并没有耐心去听布莱索的感谢,他只想尽快将两个金币的报酬拿到。
事实上,这个老人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危险炸弹。
这次塔洛城十二名罪犯的越狱案已经让这座城市变得高度紧张,大批大批的执法官和士兵正在对每一处角落进行搜捕,这座废弃多年的仓库同样也不安全,可以说,待在布莱索的身边每多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所以我才说自己很幸运。”布莱索从身下摸出了两枚金币,让它们安静的躺在手掌心中,“因为你没有把我杀死,那样,你可以轻松将这两枚金币拿走。不是吗?”
林恩苦笑,十六岁的他的确没有过这样杀人抢钱的想法。
布莱索露出了一丝笑容,翻动手掌,两枚沉甸甸的金币落在了林恩的手上。
“孩子,这是你应该拥有的。不用感谢我,因为我还有事情需要你帮忙,这可能会让你有些不舒服。”布莱索放下了手中的热汤,解开了左手臂上面包裹着的破布,林恩这才发现他的左手竟然是一只钢铁假肢,布莱索将其伸到林恩的身前:“孩子,你得帮我把它取下来,我需要拿点东西。”
粗长的钢钉已经深深嵌入到了血肉之中,将其取下来的过程并不容易,几乎就是残忍,这让布莱索的手臂血流如注,林恩连忙脱下棉衣帮他裹住伤口。
但仅仅只是片刻的时间,厚厚的棉衣就被鲜血浸透,林恩手忙脚乱。
“不用麻烦了。”布莱索却阻止了林恩,“我已经熬不过今晚了。”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但声音却无比的平静。
但越是如此,林恩越是感觉莫名的难受,此刻就算他有心,却没有能力挽救这个可怜老人的生命,无能为力的感觉总会让人感到颓然。
“对不起。”林恩不敢去看布莱索那生机渐渐消散的眼睛。
“不,这是我应该对你说的。”布莱索从取下来的钢铁手臂之中掏出了一根细小的针管,然后猛然扎进了林恩的脖子!
一瞬间,林恩就眼前发黑、手脚无力的瘫倒在地。潮湿寒冷的空气袭来,让他如坠冰窖。
林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好心换来的竟然是布莱索这样的回报!这个世界当真是满满的恶意!说好的好人有好报呢!!
愤怒,恐惧,悔恨...种种灰暗的情绪汹涌而来,但都已经晚了!
布莱恩用针管注入到他身体里的东西顷刻间就抽走了他的力气,此刻,他毫无反抗之力!他甚至连张口说话都难以做到!
布莱索却依然平静,逐渐失去生命气息的灰暗眼球看向了双眼猩红的林恩,开口道:“孩子,我并不奢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或是感激,因为我还有事让你帮忙。”
原谅?感激?帮忙!!
愤怒已经快要将林恩燃烧,此刻他只想伸出双手触碰到布莱索那‘可爱’的脖子,然后,将他掐死!
“孩子,你不用害怕,我刚才说过,这种从深渊虫兽体内萃取出来的药剂可能会让你有些不舒服,但等你睡醒之后,身体就会好受许多,还会带给你一些惊喜。”
布莱索将细小的针管从林恩的脖子上抽出来丢在一旁,看着脸色发青、额头上冷汗直冒的林恩,“不过在你睡着之前,你还得听一听我的请求。”
“与你一样,我也有家人。不过现在,因为我的牵连,他们正处在一场灾难之中,有的可能还会先我一步离开这个世界,就算活着也会举步维艰......”
布莱索没有再说下去,从取下来的钢铁手臂之中拿出了又两样东西,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精致铁球和一枚精巧的玉环,深情的看了它们一眼,然后将其塞进了林恩的怀中,“这个铁球是我提前给你的报酬,玉佩是我的家族的东西,并不值钱也很少人会认识,我希望你不要拿去当了。”
他恳切的看着林恩道:“孩子,如果日后你会对我生出一丝感激,如果你还能碰到史塔克家族的人,请帮一下他们。”
“我的真实名字是布莱德索.史塔克.....”
这是林恩陷入沉睡之前听清楚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