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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冲突

虽然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脉,可是项赢和项宇,却从来都没有相似。

事实上,两人之间,极少会直接对话。他们总是很默契地,通过一个第三方的声音,来传递自己的意思,如果需要话。

公子宇骑在雪花的背上,面色不悦地看着身前的项赢。他极其地厌恶项赢,那种感觉与生俱来,就好像在血液里流淌。项赢在他的面前,就像是一块污渍,而他却是一块完美的白绫,于是一块白绫,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污渍玷污了自己的。

“不就是比我大了一岁嘛,那家伙。”公子宇总是这样认为,项赢之所以能够成为世子,完全只是命好而已。年长者为尊,东方的规矩就是这样。可是在公子宇眼里,自己才是真真正正的楚之世子,所以从他有记忆开始,项赢便是他天生的死敌。

“母后,我要那个。”四岁的公子宇指着项赢手上的一只小雀,虽然他之后的唯一乐趣便是,乖戾地把这只小雀折磨而死。

“母后,我要小琳来陪我。”五岁的公子宇瞧上了一直照顾项赢的那个宫女,于是又偷偷地在陆夫人耳边嘀咕。

“将军,你要教我功夫,比你教世子赢的那套功夫更厉害的!”六岁的时候,公子宇让王上下令,原本照看世子的大将军谢子丹便转而专职负责公子宇的安全。

“别这么看着我,”公子宇七岁的时候,趾高气昂地对着世子吼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世子,那个时候你什么都没有,只能跟着我的背后乞讨,放心,王兄,那个时候我会怎么对待你呢?”公子宇桀桀笑着,“我会让人把你像烂狗一样拖出去,在整个横沙城里,每个人都会看到你那比狗都不如的模样!”

那一次,项赢忍不住冲了上去,他和项宇紧紧地纠打在了一起,可是到了最后,他却被麓谷的大礼官拉到了一边,而后在麓谷的石台上跪了整整一天。

可是如今,项宇几乎拥有了一切,除了世子的这个名头。他现在骑在本属于世子的神驹之上,笑嘻嘻地看着一身素衣,显得有点儿落魄的世子项赢。

“王兄,你也来这围猎了?”毕竟当着众多旁人,必要的礼节还是需要的,项宇故作意外地问道。

“只是来看一看而已。”项赢没有什么表情的回答。

“只是来看一看?”项宇故作夸张地冲着周围喊道,“王兄,你的护卫呢?这些下人也太不精心了吧,参加围猎连像样的铠甲都没给你弄一套?”

“世子?”

“……他就是世子啊。”

当公子宇的声音传遍整个帐篷区后,众人便纷纷开始议论起来。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了宫内的隐秘,他们也都知道,这个名义上的世子,实际上并没有天赐的那种威风和气势。

“你!”小波儿听到了公子宇的嘲讽,他本能地握紧了拳头想要上前,不过却被项赢暗暗拉了下来。

“对了,你的这匹雪花,可是一点儿都不听话呢,还什么神驹?”公子宇嫌弃地一咧嘴,“等会儿围猎结束,我就把它给割了吃,让大家都尝尝神驹的美味怎么样?”

项赢仍旧保持着平静。他知道公子宇最大的乐趣便是挑衅自己,而他已经习惯于置之度外,面对这样的嘲讽,项赢觉得最好的应对便是漠视。

可是似乎听懂了公子宇的话般,原本逐渐安静下来的雪花,却又在这一刻开始暴走起来。它高高地抬起了前蹄,想要把背上的那讨厌家伙给甩到地上。

“你这牲畜!”公子宇突然又慌了起来,他死命地拉住缰绳,努力地把自己保持在马背之上。

雪花不依不饶,它来回在地上又蹦又踏,那巨大的嘶鸣,让远处的谢子丹都皱着眉头跑了过来。

“连你这东西都欺负我么?”莫名的怒火盖过了他心中的恐惧,因为他看到项赢那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仿佛好像在嘲笑自己一样。

“哗啦。”公子宇从自己的靴子里摸出了一把短猎刀,而后狠狠地插到了雪花的脖子里一划。猎刀本就不是凡物,一下子就在雪花的脖子之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血液如雨,四溅喷射出来。

“嗷!”雪花吃痛,猛地将公子宇从背上甩到了地上。而后想要跑走,却在这个时候被谢子丹那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握住了缰绳。

“畜生就是畜生!”

公子宇一时间也顾不上风度了,他捡起了掉落在那一旁的短猎刀,一步步地走向了雪花。

“将军,帮我拉住了。我要杀了这匹马!”

公子宇挥动着短猎刀,叫嚣着冲了过去。

“世子!”小波儿在身后愤怒地叫着,“他要干什么?他可是要杀掉雪花啊”

项赢看到了自己的爱驹受罪,心情沉重,他原本想要拦住小波儿的手,却也在这一刻放下了。

“怎么?你想干什么?”公子宇看到了冲过来的小波儿,他满不在意地继续前行,他本以为,一个低贱的下人,一个奴隶,是没有胆子敢把自己拦下来的。

“砰。”

不过公子宇却想错了,这个家伙冲过来的第一下,便一拳击打在了自己的手上。没有想到这家伙天生神力,巨大的冲撞之力,让他在一瞬间便本能地松手,短猎刀便落在了地上。

“你这个奴隶?!竟然敢伤我?!”公子宇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下人,他恶狠狠地咒骂着,同时握紧了疼痛不已的手腕。

小波儿满不在乎地站在最前面,他可知道这个公子宇是一个什么样的家伙,他那所谓的拳脚功夫,自己完全靠蛮力就能击溃。所以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公子宇能够有什么报复,他甚至怀疑这个公子殿下,还有没有拾起猎刀扑上来的勇气。

“将军……”公子宇看着眼前这个个子高大,体格健壮的家伙,脸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点儿莫名的笑意,“冲撞王室,罪罚几等?”

项赢在这一刻站到了小波儿的面前。作为世子,他不得不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刚才短暂的愤怒让他有点儿失算,于是任由小波儿冲了上去,可是没有想到,公子宇却会从将军那儿寻找帮助,而不是像所有的小男孩一样,靠拳头和勇气来分个胜负。

冲撞王室的罪罚项赢很是清楚。

重者,立击毙。轻者,黥面,流放死地。

“王弟……”项赢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说道,“这只是一点儿误会吧。”

“误会?!”公子宇提高了自己的声音,“都看见了,这个奴隶刚才不是碰到了我,他是想要杀死我!”

将军谢子丹皱了皱眉头,他本无意卷入到这些男孩子的意气之争里。可是刚才这小家伙的确冲动得攻击了公子宇,这让本来一件很小的事情,便有了无数种演化的可能。

一时间,男孩女孩都围拢了上来,他们都注视着世子和公子,兄弟间的隔阂毕竟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许多人都暗自窃喜,眼前的这一幕可比所谓的夏日围猎要有趣得多呢。

“王弟,你误会了。”项赢强忍着深深的厌恶,努力用最平静的声音,向着公子宇求情,“刚才小波儿只是担心,雪花发怒了,他怕你冲上去危险,所以才想要将你拦下来。”

“误会?”公子宇走了两步,走到了项赢的面前,他几乎把脸贴到了项赢的耳边,小声地说道。

“是误会又怎么样?你心爱的雪花等下要被千刀万剐,我会让厨子好好烹饪,让这儿的每个人都要尝尝呢。还有你的这个小厮,手脚这么粗苯,脑袋儿又不灵光,正好让我给杀了,王兄你也好换一个呀。”

“将军!这个冲撞我的,需要立刻击毙!”公子宇走了开来,对着将军谢子丹下令。

“将军!”看到谢子丹并没有什么行动,公子宇便加大了声音,“这件事情,王室被袭,你也有责任吧?难道你想这件事情让母后和父上来处理?”

谢子丹摇摇头,他招手让两个手下牵住了雪花,便走了上来。不过他脚步缓慢,是想让世子和公子能够有点儿缓和,不至于一定逼得他出手。

“将军。”项赢转头,对着谢子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一次你不能动,他是我的人。”

“世子……可是刚才,他的确有冲撞公子。”谢子丹对于这个自己曾经陪伴许久的世子殿下还是颇有感情的,他停下了脚步,又转头望向公子宇。

“你的人?”公子宇哈哈笑了起来,“你的人就不能动了吗?凭什么?”

“凭我还是……”项赢也提高了自己的声音,“大楚王朝的世子。”

项赢很少会有现在这样的心情,对于公子宇一贯以来的一切,他都默默忍受了。心爱的东西一次次地被他夺走,项赢也就是默默地心酸而已。可是这一次他却不能妥协,因为自己一旦让步,付出的代价便是小波儿的性命。可是小波儿是如今项赢身边唯一的伙伴了。于是项赢便感到全身发烫,似乎血液都在这一刻涌上了脑袋。

这是愤怒。

而项赢上一次这样愤怒的时候,还是七岁时的那次纠打。

“我的王兄,”公子宇听到了项赢的话,却变得更加愉快起来,“你今天可真让我开心啊。”

“世子殿下?你以为这就是你的依仗么?”公子宇脸上闪现出那种特有的兴奋的笑容,“我曾经说过的,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一切都夺过来,然后把你像烂狗一样拖出去。”

“告诉你,夏日围猎之后,大楚王朝的世子便是我了!王兄,你可是马上就要被废黜了哦!”

“世子被废黜?!”

一时间,这个消息在人群中回荡,每个人都不可思议地望着身边的伙伴,和圈子之中的王室两兄弟。他们惊讶是有理由的,因为东方人都坚信,世子关乎的是王朝的基奠和气运,所以几乎很少会有王朝敢于更迭世子。

这是个假消息吗?还是公子宇一时间的气话?

项赢看着笑得很猖狂的公子宇,心情却变得格外低沉。

“将军,快把这个奴隶给我杀死!”公子宇再次恶狠狠地下令。

谢子丹终于还是走了上前来,他用自己的行动在证明,刚才公子宇的所言非虚。哪怕他是楚王朝最年轻的王城将军,可他却还没有理由来违背未来的世子和王上。更何况他是忠于王朝的,而王朝的法令也的确规定,冲撞王室者,重者立击毙。

“将军……”项赢的脸微微抽搐着,他伸出手想要拦住将军,却发现手上仿佛有千钧之重,而他身后的小波儿也已经吓傻了,他竟然控制不住地哭了起来,他在痛哭自己跟随的老大马上就要被废黜,而自己也马上就要被处死。

“砰。”

谢子丹只是轻轻在小波儿的脑袋上一拍,这个小家伙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耳朵里渗出来,血液迅速将绿意盈盈的草地给染红。

“王兄啊,”公子宇再次走到了项赢的身旁,“没有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呢。你放心,等你被废黜之后,被当做狗拖走的诺言,我也会一定兑现的哦。欢迎来到我组织的夏日围猎,我现在可要出发猎兽了,马肉又腥又臭,我可不能让安洛就吃这个呢。”

公子宇回头看了一眼高台,冲着高台之上的周安洛挥了挥手。便又骑上了士兵牵过来的马驹,领着一队贵族子弟们,一溜烟地冲出了营地。

“世子……”谢子丹拍了拍项赢的后背,“这小家伙只是昏死了过去,性命没有大碍,毕竟公子宇一天要杀的人太多了,他也肯定不会记得。不过……”

谢子丹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自己出手的轻重,“耳朵大概会不好使了,也许会聋了罢?”

项赢第一次感到了这般无力,他想要招呼人来把小波儿给扶起来,不过环顾四周,那些女孩儿都掩着嘴,用惊恐的表情看着自己,好像自己就是一头怪兽;而那些还留在营地里的男孩子都是满脸的不屑,似乎他们都注定是忠诚于楚王朝的世子殿下的,而现在大家都明白,楚王朝的世子殿下已经不叫项赢了。

“帮世子把人给扶起吧。”声音淡淡的,软软地就像是一朵在夏日里漂浮的蒲公英。

周安洛。

此时这位千金小姐已经缓缓走下了高台,她来到了项赢的身后,款款行上了一礼。

“谢谢……”项赢此时百味杂陈,他有点儿不敢直视周安洛的眼睛,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被废黜以后,该用一个什么样的姿态和她再次相遇。

“世子殿下,真的有许久没有见过了吧?”周安洛微微一笑,似乎又想起了还是许多年前,和世子在一起玩耍时的欢乐时光。

“嗯,母后走了以后,我们便再没有见过面。”项赢低声回答。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后去世的原因,大受打击之下渐渐地忘记了周安洛。可是现在他的手却在怀里,又摸到了那本自己准备好的古籍。

“可惜,世子殿下。”周安洛把视线投向了营地之外,公子宇和他的随从卷起的那一阵尘烟。“也许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

“什么?”项赢并不理解周安洛的意思。他有些吃惊地看着周安洛那近乎完美的侧脸。一时间竟然失神了。

“父上准备让我嫁给公子宇了。”

阳光正煦,可是项赢却仿佛来到了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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