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云离,烽火涌动。远离了数十年燕北戎马倥偬的战乱侵袭,大唐秉承着一贯的雍容平和,笙歌作响,渔色竞放。
一股活水势入游龙,自雍和皇朝西处呼啸入境,孕育千年,揽尽天下秀色,金陵府巍然而生。大河入金陵段,世称秦淮。申时将近,暮色四起,喧闹了一整日的秦淮河畔,丝竹生生,官船来往,灯火昼明,将奔流不息的秦淮河,照耀得波光粼粼,河光涌动,散逸出丝丝缕缕的脂粉香气。
无数五坊王孙俏立船头,时不时打整一番被河风吹乱的发鬓,目光掠过折扇空档,瞟向富家千金们乘坐出游的花船,露出如狼一般的渴盼神情。待得花船驶进,却又立时换上一副正直清高模样,折扇轻摇,目不斜视,吟诗作对,风流尽显。
几处官船上花灯暗挑,帘子轻动;却是三五富家千金春心荡漾,禁不住秦淮风流夜色,透过帘角,媚眼轻抛,偷偷看向船外,羞涩着挑选如意郎君。
秦淮河畔的画眉楼内,老鸨早已经催促着一众乐女,准备好几艘花船,趁着夜色上船,开往大河中心,参加每十日一度、各大勾栏院举办的赛花会;花灯高挑,画眉楼三字绣成的彩旗迎风招展。迥异于富甲千金的低调,自花船内传来阵阵女子嬉闹的声音,直撩拨得一众佯装风流的众王孙丑态百出,在安然隐忍的一众富家千金鄙夷目光中,催促船家朝那女子嬉闹之处如飞行去。
不多时便已转出,各自领着一个言笑晏晏、容貌姣好的乐女,潜入船家早就备好轻舟画舫之中。
画眉楼内,老鸨领着众乐女一去,宽大的楼阁便冷清下来,只剩下一众百无聊赖的乐伶疏懒打盹。却见一个身着青衣小帽,长相清秀俊俏的乐伶小厮,早将自己平日用来讨饭的行当抛在一旁,枕着一方半丈宽圆的软榻,正睡得香甜。口水将他耳边垂下的鬓角与如玉面颊润湿,黏在一起,犹自未曾察觉。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
负责画眉楼晚间‘品花会’的乐伶管事迷糊中听到敲门声,当即一弹而起,嘴角上顷刻换上训练有素的笑容。几乎在眨眼间,就已变成一名从业多年的专业人士。
发一声厉吼,整个画眉楼为之一震,莺莺燕燕之声随之响了起来。那管事见负责琵琶的乐伶小厮尚未醒转,眼内闪过一丝不快,走过去一把拧在对方腰间:“小季,你好不晓事,这个节骨眼上你还能睡得着?”
见小厮身子动了动,声音低矮下去:“也不掂量掂量这‘竞花会’的分量,要是稍有怠慢,看王妈妈会给你好果子吃?”嘟哝着骂完便脸上堆笑,疾步朝门走去。
甜梦中被痛醒的季凡立时醒转过来,眉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厉芒,接着开口说出一句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话:“草,杂种牡丹开白花,是哪个狗娘养的掐老子?”
众乐伶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谁会想到这往日莫不作声,近乎木讷的乐伶小厮,居然开口就破天荒的骂了这么一句。
骂过之后,季凡也清醒了过来,眼见自己身周所有人都身着长衫,衣袍处刺着蝴蝶、荷花、牡丹之流,又见诸般乐器行当,香闺绣楼一应俱全,不由得两眼发黑:‘擦,这他妈究竟是哪?‘思索了一会,却是双眼放光:‘难不成是宫廷戏之类的片场?’
一念即此,不由得心花怒放,嘴里念叨着:“甄嬛,华妃,你们在哪?冰冰,心如,容嬷嬷来了,快换装。。”
现在的国产雷剧大都在打明星牌,即便是小片场,也有大明星出现的几率,能一睹容光,也算是了了大国民体质下金钱之味导致贫富差距留下来的遗憾。
他兀自幻想不已:既然能来到片场,遇上大明星就是必然;到时死乞白赖要得三四个签名出去,又将未播的新戏爆料一番,还不得有一些头脑发热的90后、00后杀马特少年,洗剪吹腐女前来高价采购。。
却在他那一句分贝提高了几个维度的喝骂声中,一众乐伶呆立当场,就连那推门进来的华服公子,也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见数十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季凡不由得有些胆怯,胆怯之余却又有些自豪。毕竟自己自小在谷儿院中长大,好不容易念完高中,那些擅长走秀的社会人士就已经走得精光。他们要名,随便动用一个小小心机就能达到,何必劳什子去为那些毫无血缘关系的野孩子付出金钱。
“请问这一出拍什么?”季凡心虚之余夹杂着一番兴奋:“公子哥花钱****?母老虎捉奸当场,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这般说,极为巧妙的掩饰了他不懂剧名的尴尬,却又自来熟的将所有情节推衍一番。毕竟宫廷戏都这样,再看这些莺莺燕燕的打扮,绝不会在这种类似于勾栏院一般的地方拍行伍戏,亦或者商量什么军国机密之流。
华服公子面色数变,神色中透露出几分慌张,季凡暗叹一声:‘果然好演技。’当下心思一转,大步走上去挽住华服公子的肩膀套近乎,既然能出现在此地,又在这般情景出场,这人再差也是男三、男四之流,起个陪衬,三五句台词。
又见这男子面容姣好,不由得心道:‘这样的粉面油头公子哥气质生得这么好,该不会是哪家老总膝下的纨绔子侄,想混进演艺圈,先拉关系进来跑个龙套,熟悉进程,日后也好全力打造几个适合角色?’
‘这关系,一定得交好,说不得日后会有不少好处。’当下笑道:“呦呵,公子哥生得好俊,是初哥吧?这种肉搏戏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但一般都只半果,背后盖个大被,除了亲嘴,没有肌肤之亲的,你别想多了。。”
“呵呵。”华服公子尴尬一笑,‘初哥’两字可是古今通用,虽然季凡所说的小部分话语他听不太明白,大部分还是能听懂的。
朝对方理解似的一笑,又拍了拍对方肩膀,季凡转过头朝周围的‘群演’看去,不由得疑云顿起。只见众‘演员’静若寒蝉,没人敢张嘴发笑,那中年管事欲言又止了很多次,此时看向他的目光犹如一把刀子,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你,你。。”
“你”了几个“你”,依旧没能完整说出一句话来。
却是雍和皇朝内律令森然,天下人也有不同品阶,亘古不变的士农工商之后,才轮得上一些奴籍。这乐籍,不仅排在那些家丁、家奴之后,即便在下九流中,也处于末位。
而面前这公子,身上没有半分铜臭味,也无农人的粗鄙习性,应该是雍和皇朝内品阶最高的士人阶层。这样的人,即便是最为落魄的官四代、官五代,凭他季凡一介乐籍出声,也断不能勾肩搭背。
“你什么你,我不过与公子哥儿打个招呼,至于这么紧张吗?”季凡高中毕业三年后,四处漂泊流浪,更是见过形形色色各种人,其中就不乏这种官二代、官三代,都是自来熟的嘴脸,哪会看他人脸色?
心下鄙夷:这管事定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主,自己没胆量上前自荐,反倒装出一副清高人的模样。草,大明星怎么了,官三代怎么了,他还不就是个人?
那公子哥似乎架不住他的热情,当下朝着乐伶管事一点头,便脚步匆忙的朝着楼上雅间走去。早有识趣的画眉楼姐妹走到木阶旁,一路插科打诨,领着那面白无须的公子哥回屋。
“哼,季凡小子,这事你得好生担待,看王妈妈回来,有你好受!”中年管事怒气冲冲,叹息一声,眼角处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怜悯神采。
‘切,不就是拍戏吗,搞得这么敬业干嘛?’犹自气不过:‘大家都是来领盒饭,赚水电费,还王妈妈呢?草,王妈妈刚刚送妹子去302房了,现在在酒店某个会客室里角落里坐着点钞呢。。’
直到现在,他依旧没从‘拍戏’的兴奋劲中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之前的表现,季凡不由得想为自己鼓掌喝彩:“奶奶的,太精彩有木有?没有经过丝毫雕琢,浑然天成有木有?就算让那些一线演员来演,估计也没有这种不加雕饰的演技。。”
‘对了,说不准这段精湛的表演那导演心血一沸腾就保留了,到以后自己也能抽空赚些外快。时间混长久了,圈子宽了,少不得遇到几个贵人,到时凭自己的人品混一个男二,之后再是男一。左拥冰冰,右拥冰冰(此冰冰非彼冰冰),做个银幕情侣也好。至于那些什么什么大奖,去他娘的,傻×才要那些奖呢,搞些不是人看的所谓艺术,你看四爷多赚金,这世道,赚钱才是正途。。’
季凡深陷在自己虚构出来的金钱国里,嘴角慢慢牵起,似乎要流出满足的口水来。
他没有发现,被他这么一闹,那些楼上还没找到今夜两人的姊妹们开始朝着他指指点点。时不时掩口轻笑,似是第一次用正眼看这名不起眼的乐伶小厮一般。
而那二楼角落的一处雅座里,一名眉目如月,面容俊朗的男子,打量了季凡良久,渐渐嘴角牵起,微微一笑,朝着身旁低头拱手捶立,同样带着纯真笑意的乐女开口道:“喔,你画眉楼一向以贴心著称,何时收纳了这个不懂尊卑的小厮?”
那被问的乐女身形一震,瞥眼瞅了一下正在面露得色,口水长流的季凡,娇颜互变,暗道要遭。毕竟这出入细眉楼的五坊王孙,画眉楼可是谁都惹不起,还得靠他们过活,只得撅起嘴,暗骂季凡太过放肆。
却在她要盘托出季凡生平来历之时,那公子哥面上的笑容再次荡漾开来,说了一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话语:“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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