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拒绝？”李文才眉头一挑，随机便喃喃自嘲道：“人果然都是自私的。”
温琦眉头皱起，总感觉有不好的事即将发生，果然李文才面目表情忽变，对着温琦邪魅一笑：“我既然可以为这个目的粉身碎骨，自然也可以不择手段。”
一阵黑气腾空升起，分散成两道，而后双双从温琦两耳间钻入温琦脑内。温琦只觉一阵困意袭来，眼皮下沉，在即将昏睡过去之前，他听见李文才对他说道：“你要记得，人啊，终究是自私的。”
而后便沉沉睡去。
此时已天近将晚，学堂也放了堂，武尚先行回至住舍，想先找温琦然后一并去吃饭，下午彭倾英问了些有关温琦的一些事，比如在日常生活中，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着实让武尚有些烦躁。他想找到温琦后，再大肆抱怨一番。
走至住舍门前几步远，见屋内黑暗，心想是否又早睡了去，于是正欲轻轻开门，却发现门已锁上。
“没回来？”武尚看了眼天色：“还在洛夫子那么？”他也没什么多疑，这在学院里能有多大危险。此时李原正好路过，他是来问问温琦下午因何请的假，武尚当时替他请假也说不知。此时来到武尚身边，见这情形也知温琦仍未回来，他是知道易生去寻温琦的，想来此时应该在易生夫子那，也是不多疑。武尚要去吃饭，见了李原，便顺便邀其一同前去，李原点头应邀。
这时李文才已抓起了温琦的手，看了看其手指指甲，额头微蹙：“有些短了。”而后一团黑气笼罩在其双手，李文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在某一时刻，右掌四指在空中自上而下比划，黑气随之散开。温琦的十只手指便露了出来，刚刚李文才在意的手指指甲此时却是锋利无比，有如利爪。
李文才看了看，还算满意，于是看着昏迷的温琦说道：“我是无法伤你，但我却可以用你的手来操作，虽然这指甲短了些，过程会有些慢，但我封了你的痛觉，也算对得起你了。”
想了想，又说道：“如果我此次成功，以后便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你对我还算有些恩情，我便助你一次开启黑魂阵，帮你吸收了那女人。”
温琦此时的意识已昏迷，此时却好像有了眼睛，只是眼前所见一片黑暗，但温琦确认他是睁开眼的，因为他可以眨眼。
这时李文才的声音传荡在这黑暗的空间内：“这是最后一次阵法开启，稍后我便会完全破坏进来的通道。这是你最后一次见那女人，也是你最后的机会吸收那女人，你若是不肯吸收，她也不肯让你离去，你便自杀，那我便可以送你出去。”
话音一落，温琦身周便冒起光芒。
温琦唤了一声，李文才也没有回应，温琦只得回过头来凝望着这片寂静黑暗的空间，什么都没有，只能听见自己阴冷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传来脚步声，
咚。
咚咚。
咚。
那只脚踏进了这片光芒里，然后是腿，手，但声音比脸还更先到达。
“你终于来了。”出乎温琦意料的是一道嘶哑之声。然后温琦看到了那张脸，再不复曾经的年轻的面容，眼角纹深陷，那双眼睛似乎还在适应这道光明而不放心地眯着。
温琦看见了她完全苍白两鬓，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没有问她是不是许妮，这片空间里只有一人，那就是许妮，所以无论她是什么样的，她就是许妮。
许妮脚步有些颠簸地走到温琦面前，然后缓缓坐下，温琦也不因以前的事避开她，他没有感觉到危险，相反，他对她充满了怜悯。
“时间。”许妮微微一笑，眼角的折痕这下更深了：“我没算时间，他也不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待了多久了。”
“他没让我死，这些时间来一直维持着我的生机。”许妮保持微笑地散发着她的怨恨，说道：“所以我很恨他。”
因为生不如死。
但又说道：“但我也不怪他。”
温琦目露疑惑，许妮解释道：“他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
温琦点点头，以为许妮指的是李文才成为了阵灵这件事。许妮笑了笑，也不解释，这些时间过来，他早已察觉他不是原来的李文才了，从灵魂深处来说。
“你呢？”许妮很久没有露出兴趣了，这些时间她寂寞空虚了太久，这次又来了一个人，怎么也要多聊几句：“你呢？睡着了？”
看来许妮已经知道他是通过睡觉从而来到这里的，想来她也知道了很多其他的事，也不奇怪，这阵法里原来就她与李文才，多少也会说几句话。
温琦摇了摇头，然后把在外头的事描述了一遍告诉许妮。待温琦一段话说完，许妮静静听着然后突然一阵大笑，这些时间以来她从未如此开心过。只她嘲笑温琦道：“他那哪是什么折损寿元而使肉体腐朽啊，那是他与那阵灵争斗时便已损坏的。他也不需要这阵法提供的黑气存活，他脱离了阵法自然会有新的阵灵衍生出来维持这阵法，所以他不敢回来，他如此诓骗你，大抵是他被什么束缚住了，想你解救他。”
她看着温琦，毫不掩饰地轻蔑道：“你既然来了，想必他奸计也得逞了，看来他也不会再回来了，而我，多少也知道了你这次进来的目的。”
温琦连忙摆手摇头说道：“我不会这样做的。”
可许妮经历了这么多事，哪会再相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只是嗤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能对你如何，只是多留你一些时间陪陪我，待我身死，你自然可以吸收了我的修为。”
温琦有些警惕，连忙后退一步，双手掐着自己的脖子说道：“我不能在这里再待上十多年，他说你若留我在此，我可以通过自杀来离去。”
许妮闻言哑然失笑，旋即扶额摇头叹道：“看来你们是真要我死。”
“不。”温琦说道：“我想救你。”
许妮闻言叹道：“我也知道一些事，莫说我本就老了，对生活已经没有了期待，就是他不会回来，再也无人给我提供生机，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看着温琦说道：“我失去了早先的记忆，所以除了亡山阵里的李文才，我也就认识你了，如今李文才也不在，咱俩倒算是故交。”温琦露出迷茫的表情，许妮见了无奈道：“也罢，你也就是一个小孩，何况你在外头最多也就过去一两天时间，怎能体会这样的感情。”
她说的话像是在交代遗言，也不像是在对温琦而是对着自己说话：“我这些时间来闲来无事，想了很多遍以前的事，发现你真是一点过错也没有，你也是个可怜的人，被人算计，我们多少也有点同病相怜。”
“我对你有愧，如今想来，要是乖乖地在亡山阵里活着该多好啊，我要是不明白那是个阵法该多好啊，虽然那是一群死魂，但若自己无知总比这些时间来好些吧。”
温琦渐渐松开了放在脖颈上的手，沉默不语地又回到许妮身前，同样也坐了下来。
这是他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平心静气看着对方。
“你不怕我刚刚骗你，然后现在让你无法自杀留下来陪我几年？”许妮好奇问道。
温琦回答道：“我本来还有些担心，但你既然说了，那我也放心了。”
许妮苦笑道：“你真是个好人。”
温琦想着怎么回答这句话，想起自己闭眼前李文才说的那句话：“他说，人是自私的。但……”他说出了自己的理解：“那是他的看法。”
在许妮好奇的目光下，他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说的是对是错，但我知道无论是对是错终究只是他的看法，我还小，所以我还要去感受，亲自去看看，才能得出我自己的答案。”
许妮闻言，露出了安慰的笑容，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抚摸着，温琦也没反抗，就如此这般好一会儿，许妮才说道：“你不小了，你很伟大。”
温琦说道：“我不会陪你几年那么久，但一两个月还是愿意的。”
许妮欣慰道：“不需那么久，几日时间就可，你陪陪我这濒死的妇人聊会天。”
温琦点头应允。
而后，时间很快便过去了四天，这四天的时间里，温琦许妮二人或聊些温琦想知道的，或聊些家长里短，许妮从李文才那得知的与温琦所知的差不多一样不多，温琦问了她在这黑魂阵内这些年是怎么生活的，又聆听了许妮回忆在亡山阵时的美好，许妮在来亡山阵之前的记忆已经消失，所以许妮便将亡山当作她的故乡，她原以为亡山本就是她的故乡，后来又怀疑这段记忆的真假，但现在也无所谓了，便真将这亡山当作了她的故乡。所以她对温琦说，她有个愿望就是想回到亡山一次，但亡山阵已崩，也知道是不可能了。
温琦也说了自己在白山学院这些日子的生活，听得许妮也是兴趣满满，如今她也不会再对什么事感到惊讶了，她就如那次李文才将死之时一般，已生无可恋，自然无所打动。但还是有一个例外，那便是温琦提到了甘夫人，那个与许妮长相十分相似的老妇。
“看来我与她应该是有些因缘。”许妮这样说道：“你出去后替我问问，当然也要小心行事，说不定还是仇家。”
如此交代一番此事便不再提了，她无法出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与她无关，何况她快死了，任何事都是她的身后事，现在实在没有比让她与温琦聊天更有价值的事了。
后来又在温琦讶异的目光下，二人发现了温琦的腹部肚脐附近凹凸了进去，温琦碰了碰，毫无感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有在温琦腹部钻出一个空洞的趋势。
温琦想到李文才说的那些话，知道他已经开始行动了。
四日结束后的第五日，许妮已尽显疲态，她不能如温琦一般受这阵法的照顾，也就是李文才的照顾得以获得源源不断的能量补充，这也是温琦之所以能在这里虽没有饭食但待上很久的原因。而且也不知为何，她也无法从温琦的这道光芒里再汲取元力，想来应该又是李文才搞的鬼。
李文才要报恩，即使无法完全了结，但多少也想减轻与温琦的因缘，从而少与那老头打交道。许妮是他手里唯一的筹码，他也不是原来那个李文才，也不是那个还会受前半生习惯影响的自己，就如同他敢为了自己如此残忍地对温琦下手一般，许妮他根本就不在乎，留着许妮的生机，便是在这一刻给温琦吸收用的。只有完成了身为阵灵应该做的事情，他才有机会脱离阵法离去。
“我快死了。”许妮再次提起这句话。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看着许妮抬起她的手，然后握起了自己的手，温琦平静地接受了那残存的元力。
“你……”许妮苍白的面容疲惫地望着温琦，虚弱地问道：“叫温琦对吧？”
温琦想起那晚，他凌于夜空，许妮在下方抬起头神色警惕地问他：“你是谁？”自己不知如何是好地挠了挠头说：“我叫温琦。”
那时方相知，此时却永别。
“我叫温琦。”温琦用力地应声说道。
许妮惨白一笑，鬓间的白发因乱而落下，温琦赶紧将其扶了上去，然后便听许妮虚弱地说道：“我叫许妮。”
身子缓缓地塌软在温琦的身上，那四个字是她的最终话别，温琦一手拍了拍她还温热的身体，一手摸着她头上花白的头发，紧紧搂抱着。而后许妮的身体逐渐泛为点点星光，慢慢地散在这片空间中漂浮着，然后陆续而美丽地落在温琦的身上，指尖，侧脸，腿间，温琦就这样一步一步地看着许妮的消失，突然一声闷哼，无声地哭泣起来。
而恰好在此刻，温琦的大肚洞开，腹部的前后，此刻贯穿着一个大洞，从前可以见后，往后可以窥前。
温琦知道，许妮被她吸收了，李文才完成了身为阵法核心的一些任务，虽然没有完全完成，因为他是李文才，应该也是被吸收的，所以任务没有完全完成，但他有办法脱离了这个阵法，如今他跑了就是最好的说明。自己的腹部已空，说明他已将黑链的一端挖了出来，才得以离去。
真的走了。温琦想道。
温琦的身躯渐渐变为虚无，他知道自己要离开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以后再也不会再来。
温琦缓缓地站起了身，许妮已经消失了，现在这个黑暗空间里便只有他孤身一人，他有些能够体会许妮和李文才的心情了，任谁在这个无尽的黑暗中享受寂寞，都是一件很可怜的事。
他决定趁自己还未离去的当口，留下自己曾经来过这里的痕迹，因为他此时很愤怒，真的很愤怒。
“李！”
“文！”
“才！”
温琦对着这片黑暗喊道。
而后声音渐消，他也再次地完全消失在这片黑暗之中。
他希望这片永别之地，能永记他的首次愤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