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坐落于盐湖郡的交通枢纽的郊区,正是通商盛地,今夜月高风黑,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唯一的酒馆还在孤独地挂着微微发黄的光亮。
“黑石城这么大的地盘,怎么可能说让就让给你们!就算墨城会此时风头正胜,想要吞掉我们黑石帮,恐怕也没有那么好的胃口。”黑石帮帮主莫天雄缓缓开口说道。
酒馆内坐着衣服颜色极其分明的两伙人,一边是青,一边是黑。黑石帮作为黑石城的老牌帮会,在此地称霸足有五年之久,实力可见一斑。而墨城会领头之人却毫不在意的笑笑,说道:
“哈哈,莫老大可不要这么说,我只是担心,万一莫老大你出了个三长两短,黑石城又要陷入势力争夺战争当中,我只是提前做好准备罢了。”
“放屁!白天伤了我们一十三个弟兄,还谈个屁,莫老头让我一刀砍了这个臭小子!”
说话之人身形彪壮,铜铃大眼,正是莫天雄的得力助手之一石破天,在岭南一带也小有名气,人称“石蛮子”。莫天雄眯起了眼,手中的金刀早已蓄待发,但是眼前这个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却冷静得可怕。
顿了良久,莫天雄缓缓说道:
“这么说,你是觉得我一定活不过今晚了?”
“哈哈,那是自然。”
“哼!我今天偏不信你这个‘白面阎王’余城舞的邪,阎王叫我三更死,我偏要活到第五更!”
语音未落,金色刀芒一闪,木制的桌子碎成了百八十片,带着呼啸的劲风扑向墨城会带头之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旧的竹制门被人缓缓推开,发出牙酸的“吱呀”声,酒馆内剑拔弩张的气势顿时散去大半,所有人都望向了门口,看看究竟是谁这么不知死活。
来人身披绿色蓑衣,头戴草帽,脚踩芒鞋,身无存铁的推开竹门,走入酒馆,微微抬头扫视了一圈在场几十位大汉,慢慢说道:
“你们,谁是余城舞?”
“我就是,有何贵干。”
“有人雇我杀你,半个月前是不是你灭了湖城屠家上下一百三十六人?”
“哈哈,杀我?凭你!?”
余城舞仰头大笑一声,手玉杆毛笔瞬间沾满墨水,猛地向前一推,墨汁犹如最细微的钢针扑向那蓑衣少年,一时间黑色的墨汁如乌云,密布整个酒馆上空。莫天雄深吸了口凉气,刚刚要是真打起来,自己决意不是这个白面阎王的对手!
“剑来!”
只听来人大吼一声,直到此时,众人才发现他的身后,竟还跟着一名豆蔻年华的少女,俏生生的抱着青龙雕刻的剑鞘。几乎是与此同时酒馆内似传来了一声龙吟,顿时密布的墨汁失去了内力的支撑,从半空中低落而下,似是下了一场墨雨。
“青罡剑……轻风剑歌……你,你是远尘!”余城舞吐出一口血,脸上带着惊恐,指着眼前用剑的少年,身上不知何时被斩出一道巨大的剑痕,摧毁了他的五脏六腑和所有生机。
“学了几手凌娘的‘铁画银钩’,也敢在此自称阎王判官!”
那位被称作远尘的少年,蹲下身在余城舞的尸体上翻找,片刻之后终于在鞋垫处找到了五张写满文字的白纸,深深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出了酒馆。
“走了。”
“远尘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要叫我哥。”
“又不是亲生的,远尘哥!”
“……”
盐湖城据此不过十几里路,与黑石城不同,此处乃是盐湖郡交通枢纽所在,夜夜笙歌,文人骚客多集中与此,哪怕今夜天上没有一颗繁星,城内依旧灯火通明。
“你交待的事我办完了,钱拿来。”
远尘将余城舞的判官笔递给了眼前的小女孩,不过十一二岁大小,双眼里布满了泪水与仇恨,一把抓过黑色的判官笔,狠狠的摔在青石的地面上,再也止不住的痛声大哭,任由雨水将她全身打湿。
“爹!娘!”
一直跟在少年身后的女子有所不忍,拉了拉他的衣角,远尘轻轻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拿开,冷冰冰的看着蹲在地上痛苦的小女孩,开口道:
“还有五两银子。”
“哥!”
“以雪!”
少女被这凌厉的眼神吓到,突然愣住了,丝毫没用察觉自己的油纸伞打得有些歪,任由天上的雨水打湿了她半边肩膀。
“姐姐,这是哥哥应得的,给你。”
小女孩猛地擦干眼泪,将五两银子从怀中摸出,递给了远尘,后者接过银子,迅速的消失在了街道夜景里。而那被称作以雪的女孩,却将自己的钱袋解下,递给了全身湿透的小女孩,摸了摸她的头,温柔的笑道:
“屠颖不要哭,姐姐走了,将来有一天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姐姐,这个钱我不能拿。”
“我要走了,今后有缘还能相见。哎呀!别走那么快!”
以雪回头一看竟是没了远尘的身影,只得匆匆与屠颖告别,在她的视线里消失在了雨幕当中。
“滴答滴答……”
城外的破庙不知建于哪个朝代,早已被岁月磨逝,破旧不堪,然而远尘兄妹并不介意,围着一堆火,努力不让雨水将它熄灭。
“远尘,屠颖不过是个小孩子,她会怪你的。”
“七年前我们也只是孩子,我看到她,就像看到当年的我,她需要的是自强,而不是怜悯。要知道,无论什么事都是需要代价的。”
“是吗?那为什么昨夜我钱袋里无缘无故多了二十两银子,你早猜到我会给她是不是?”
“咳,什么二十两?”
“嘻嘻……”
是夜,以深,远尘穿过窗户,望着雨幕,三年前如果没出那场事故,自己恐怕也不用带着以雪终日东躲西藏,或许她这个年龄也早该嫁人,日子应当是安稳无比。
“远尘!你是不是又在想落下我一个人,你别动,我看你穿鞋我就知道!”
远尘瞄了一眼坐起身的女子,干咳一声,十分正经的拿出一本笔记,开口说道:
“这个是余城舞的练武心得,上面同样提到了一个名字,洪通!”
“他可是早就成名的小天位强者,哪怕是你,也远远不是对手,别冲动啊。”
以雪急忙拉了拉他的衣袖,似乎她松开一些,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就像很久之前,明知道不敌,却还是一人独自前行,最终远尘遍体鳞伤几乎丧命,将强敌斩于青罡剑下,也是那一役,江湖之中再无人敢小觑这清秀白净的少年。
“我知道。”
“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当初就不会去暗杀江千鹤,如果不是那天运气好,你早已死在他的刀下。”
“习武之人,当是一分功,两分胆,七分天意。更何况江千鹤乃是‘诸葛智囊’的手下,且不说他是光明帝国的参谋团,单凭他与永和一事有染,我便誓杀他。”远尘说着捏紧了拳头,紧紧闭上双眼。
“远尘……你别这样,你不在,就只剩我一个人了。”
“诸葛智囊,铁胆神侯,狂龙傲剑……快了以雪,只要我晋升天位,他们一个也跑不掉!”
“远尘……”以雪担忧的抱住了远尘。
“不过我这次是真的知道,此行前去临海镇,是为修复青罡剑。最后一种修复的材料我已经找齐,天底下只有姜文宇师傅的手艺才能修复此剑。”
“临海城吗?……好怀念呐,远尘,要是我们没有跟着王雪铃离开,或许就不会遇到那么多事吧?”
“呵呵,那你可得嫁给那个白痴城主儿子了,我那时候可打不过他!”
“哈哈!任务失败你还那么开心,回去定是要被义父责骂了。”
“他敢!我还没到委托人全死了,就剩个小女孩,怪我么!
天底下敢这么说的,也就只有远尘一人,天字楼楼主萧靖珂,三年之前逆天下正道大不讳,硬是收留了那个被追杀了三个月之久的半大少年,从此之后,远尘和以雪就多了一名义父。
丛林交错,急流迷眼,悬虹山下,天字楼现。若不是远尘和以雪早已习惯狭隘的视线和崎岖陡峭的地形,要找到江湖中神秘的天字楼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曾经远尘为了以雪,提议将总部搬迁到城市中去,正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朝。”
对此萧靖珂只是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就是要以正常人的思维再反向思维,否则怎么显得出我们的高端神秘,我偏就要大隐隐于野!”
大半年未见,远尘竟是觉得自己这位义父陌生了许多,他心知并不是两人疏远,恐怕义父名震江湖的“绝匿”神功又更加精进了几分。
“哟?带着以雪游山玩水,总算舍得回来了。”
“好像你也是三天前刚回到此处,平时这里就只有两三位接待的仆人。”
“哼,小小年纪就会顶嘴。”
“啧啧,那我走了,就不气您老人家!”
“喂!好歹我是你义父啊。”
“再见。”
“!!!一瓶紫琼玉浆!!!”
“好,有事您吩咐,一家人何必客气,哈哈,不用一瓶,灌满我这个酒壶就行!”
一听这酒名,远尘立马是换了一副嘴脸,萧靖珂看着远尘挂在腰间那硕大的酒壶,嘴角不禁抽了抽,这灌满起码得两瓶!
“此事你若是办成了,灌满两壶都没有任何问题。”
“太小气了吧?起码三壶!”
“滚!”
……
萧靖珂终究不是酒鬼,对于名贵的好酒也不是那么吝啬,只是对于远尘的功夫尚觉不是很放心,将之打得鼻青脸肿之后,闭门详谈了起码有四个时辰之久,直到洛以雪困意朦胧,才看到远尘的身影从密室内走出来。
“哥,是关于妖剑‘凝血’重现之事么?”
“嗯,此剑历来已久,不过直到五十年前才名动江湖,血煞宗宗主为报爱女之仇,一人一剑冲上七宗派,直接将掌门斩于剑下,并将之鲜血凝练为内力,自此之后更加气焰滔天。”
“然而最终还是被四大天级势力逼迫,最终在永海边上自刎,妖剑凝血自那之后也不知所踪。这次义父也是听说了血煞宗宗主魏泽明坟墓在永海现世,正巧我我要去临海,他让我进去探探风。”
翌日清晨,远尘兄妹便是拿到义父所赠的人皮面具与改音石出发,萧靖珂根本无需用毒药限制他二人,他只要不提供这种人皮面具,远尘在江湖上便会寸步难行。
“那个老奸巨猾的东西,每次给的都是九个月时效!”
远尘摸了摸自己脸,他对这种面具还是相当满意的,毕竟是出自易容大师千易之手。
“完美贴合不是那么容易的,面具上挂着的柔萱草只能活九个月,这已经是千易大师能够做到的最长期限了。”
“那老顽固,还大师!”
归家之路漫漫,远尘没有想到,离开临海一走就是七年。将美酒灌入喉咙,远尘坐在马车里微微仰起头,感慨道:
“临海城,可真是怀念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