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种族兴旺的重担一口气全部落在这个尚且还涉世未深的少年身上,难免让人充满了质疑。但他毕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也是被族人反复讨论证实过最强力量的拥有者。尽管现在这股力量还没有任何的显现,但他们必须坚信眼前的这个翩翩少年就是上天赐给他们的最终希望。
好事偏偏多磨,这个少年的表现每次都那么的差强人意,令人叹息。
其实,很多事并不是因为他做不到,只是他不想去做而已。正如他自己内心渴望的那样,他想追求的东西并不是五彩祥云。他知道这种想法是极其危险的,甚至会让他有生命危险。在其他人面前,他极力伪装着,不让别人洞察。所以他常常以沉默的形象示人,也常常喜欢把目光望向远方。
又到了一年之中樱花盛开的季节了,或许这只是大自然在暗示着春天的到来。但是少年米申知道,一年一度的祭祀又要到了。
在这位年轻首领的印象中,今年将会是自己主持的第三次祭祀。第一次是自己才刚刚登基首领之位的时候。第二次是自己大婚的时候。而今年呢?会有什么不同吗?
米申望向宫殿外那一片夹杂在桃花中的樱花,今年也照例开得姹紫嫣红,难分伯仲。
心中不禁浮过一阵悲凉。
回想起三年前的那个晚上,自己独自一人坐在小溪旁的石块上。月光很亮,但很干涩,不温婉也不柔和。溪水反射着月亮的光把米申整个清秀俊美的脸庞画在了水上,这张脸很白,很冷,也很尖。白得如玉一般,冷得也如玉一般。但尖得却像是渴望把这平静的水面划破一样。清风而过,桃花花瓣夹着些许樱花花瓣柔柔的飘落在溪水中,纵然无浓香,但这一霎那的温柔也醉得动人。
他望着水中的自己,终究还是咧着嘴笑了笑。大概是自己也有玲香惜玉之心,不忍将这平静美好的溪水划破吧。
虽然他用意志力强制着嘴角向上扬了扬,但终究还是又习惯性的垂了下来。
到底是什么夺走了这个少年的笑脸?是什么夺走了这个少年的睡眠?也许米申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向谁说起。他默默的抱着自己的身体,忧愁的望着水中的脸,而那张脸也忧愁的望着他。在这无声的一刻,是应该哭泣吗?
“如果你实在难受,理应哭泣。”
从米申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黑暗中却看不清是谁站在何处,只觉得是另一个能读懂自己灵魂的人。
“我虽有泪,但流也无用。”米申朝着那高悬的明月叹了口气。他知道十七岁的他说这话,是显得太过苍老了。
黑暗中的那个声音继续向着自己靠近,同时肩膀也被那个说话的人拍了两下。米申回过了头,毫不害怕。他真心想看看这个黑暗中的人是谁,看看这个可以谈心的人到底拥有怎样的躯体。
“如果你愿意,我将在悲伤中引渡你。如果你在火里,我将在火里引渡你。来吧,我亲爱的孩子。”说着,一只温暖的大手伸在了米申的面前。
“哦。不,父亲。”米申听出了父亲的声音,也终于看清了藏匿在黑暗后面的这张脸。
“难道你不愿意给我你的手吗?”父亲慈祥的看着米申,深邃的眼睛充满了一个父亲对孩子全部的爱。
米申再也假装不出坚强,扑倒在父亲怀中,泪水也开始决堤。“不,父亲,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
父亲抚摸着米申的头陷入了沉思。
“父亲,如果我不愿继承你的王位,你是不是就不必死去?”米申咬了咬牙,“我现在就去告诉凤族所有的执事人灵,我终生不王!”
父亲用大拇指轻轻的抹去米脸上的泪,语重心长的说道。
“如果你只是害怕我会死去,那你一定要拼尽全力来挽回我的生命。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但是,如果你害怕所有凤族都死去,那你一定要第一个放弃我的生命。因为,你也是整个凤族的儿子。”
说到自己的死亡,父亲的手不经意间也有一丝的颤抖。但声音仍然清晰而镇定。
“可是,父亲您才是凤族中最强大的人,您才是那个保护凤族的人。而你看我,什么都不是,我甚至还控制不了自己的哭泣。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难道现在的凤族还不够强大吗?难道父亲的死就没人关心吗?为什么保护族人的前提就是失去自己的父亲?我宁愿死,也不愿保护这样一个冷血的种族。”
米申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他咽了一口自己的血。如铁锈,很涩。他知道自己不该对父亲说这样的话,因为从小父亲就教导他要爱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族人,自己的领土。但是现在他的心里空得只剩下了难受。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王位唯一的继承人,这不仅是因为他是父亲唯一的儿子。更重要的是,他拥有一只血统罕见高贵的圣血凰。这是生命给他的恩赐,这也是命运给他开的玩笑。
他们用他的脐带血为他培育了一只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圣血凰,这只圣血凰将陪伴他从今以后的一生。他若死,圣血凰也将死。圣血凰死,而他却可以不死。这是破天荒的,这也是他独有的。即使是他的父亲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在圣凰山里,所有的人灵和凤凰都是主仆同生死,共存亡的。所以他总以为父亲才是凤族中最强的,但在父亲和其他人眼中他才是最强的。而且这种强大是与生俱来的,是上天独独要赐予他的。
但是这样的荣耀却没有给米申带来任何快乐,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整个凤族的希望,迟早有一天自己会从父亲手上接过王位。
是呀,是呀,在族人的眼中永远是无休无止的种族强盛。
每当这样的教诲越多,他就越反感,越想逃离。他不懦弱,也不愚笨。但是他就是对权利没有欲望,对战争和掠夺不感兴趣。在族人面前,他柔弱,寡言,甚至有点自闭和反应迟钝。连同着他的圣血凰也是一样。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凤族的秘密武器,它是圣血凰中收集五彩祥云的重要一环。可能,他也就不会这么的备受关注。可能,他就会被人们深深的遗忘。
他久久不能从这样的悲伤中走出来,他不能亲眼看着父亲因他而死去。
他紧紧的抱着父亲的双臂,指尖用力的深陷下去。父亲觉疼。但他明白,这一抱可能就是永恒!
“真的不能再改变了吗?”
父亲爽朗的笑出了声来。“这是我的命运,也是你的使命。就好像这盛开的桃花一样,开得再繁盛,也难免里面夹杂着一些樱花。这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世界。这本没有什么好悲伤的。为了人灵,也为了凤凰。我已经收集了那份该由我去收集的祥云,剩下的,就要靠你来完成了。而你放不下的是你内心对我的牵绊。然而我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我做完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剩下的世界,我很庆幸能托付于你。”
“走吧,回去吧,孩子。夜深了。”
就在这样的一个夜里,父亲交代了所有需要交代的事情,也说完了所有想说的话。他没有时间再教他更多的事了,也不能陪伴他直到成年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并不软弱,他知道他会自己学着站起来。
果然第二天,在这个樱花摇落的季节。米申接过了父亲的手杖,一言不发的完成了繁琐的登基仪式。正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我虽有泪,但流也无用。
他忘不了父亲和父亲的圣血凰闭上眼睛的那刻,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每当樱花开始摇落的季节,他的脑海中就开始回放那段过去。
米申偷偷的用袖口揉了揉眼角的泪。不料这一幕却被自己温柔美丽的妻子莫贝黛特看在了眼里。
“看什么呢?樱花都开了吗?别看太久,外面风大。”说着将一件银丝云锦披风轻轻的披在了米申身上。
“是的,风真还有点大。沙子进眼里了。”米申尴尬的笑着,刻意的用袖口再多揉了几下。
莫贝黛特不再劝他,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的背影,这是她嫁给他后最爱做的一件事。
“明天,你准备好了吗?”米申并没有回头,他知道此时的莫贝黛特一定在安静的欣赏着他的背影。
莫贝黛特并没有回答他。
他还是没有回头,他在等她的回答。
但是他迟迟没有听到她说过一句话。他开始有点心慌了,这是他温柔的妻子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有回答他。难道是妻子还没准备好吗?是啊,这种事就算没准备好也是正常的。谁让凤族的制度那么恶心呢。父亲不死,儿子就不能继位。而儿子不想继位,却因为人灵执事们的一致意见,不得不随时准备继位。第一年的祭祀,一定是继位,第二年的祭祀,一定是大婚。而第三年的祭祀,一定是怀子。这一切都是凤族千年不变的制度,这些制度的制定者和操控者就是那群令人讨厌的人灵执事们。而明天,正好就是米申主持的第三次祭祀了。这次,他要亲手将一碗初生的圣血凰的血端给他的妻子莫贝黛特,而妻子则要一饮而尽。这样,他们的孩子的脐带血才能用来培养属于他们孩子的圣血凰。
尽管这一切听上去既荒谬又残忍。而这些无辜死掉的圣血凰新生儿因为是无性繁殖下来的,所以一出生就被烙上了死亡的标记。
米申不确定温柔慈爱的莫贝黛特是否能够淡定的陪自己完成这一仪式。他现在甚至怀疑妻子是否心理无法承受,试图想逃脱这场祭祀。
不,一定要说服她。一定要生下那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不然,自己这一辈子都将会被这王位牢牢的捆绑住。只要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再想办法尽早的传位于他。那么自己或许就可以挣脱这该死的牢笼,砸碎这桎梏的枷锁!
“哎,等等,别回头。再等一会儿夕阳的余晖就刚好落在了你的头顶,比人灵执事们给你打造的王冠可美多了。”莫贝黛特俏皮的说道。
原来她这么长时间不回答,只是为了等待那夕阳西下的最后一抹余晖。
这是她每天最惬意的时刻,或许在这个女人的世界里,这就是她可以用尽毕生去追求的美好。夕阳、爱人、背影、宁静。
她享受完了这刻的安逸,终于回过头来思考米申刚才的问题。
“我建议今天晚饭的餐桌上应该加一瓶红酒。这样或许能帮助我明天看到一大碗的血不头晕。”莫贝黛特纤细雪白的手臂拾起落在地上的裙摆,光脚踩在了地上。
“唷,还真凉。”
“现在我可以回过头来了吧。以后别老光着脚满屋子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我就爱这样。亲爱的,走吧。现在就去陪我饮一杯可好?”
莫贝黛特挽起了米申的手。
米申点了点头,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当他面对这样深情而美丽的妻子,不由得整颗心都会因她而变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