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19
思念,远在天边,思念,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思念,尚可忍,有理由忍,近在眼前的思念,无推脱的想,伤身心。实习罢,返校后,面对着似曾相识的城市,面对着分外熟悉的校园,面对着校园里的一草一木,面对着张张同学朋友的脸,张小兵对晋慧敏的思念仿佛一出大戏的上演,正式开始了,唱念做打,咿咿呀呀。与此相比,先前乡土路上的思念,仅仅是一个垫场,先前实习校园里和刘跃争的交谈,仅仅是垫场前锣鼓家伙事儿的打击。锣鼓喧闹歇,垫场精细罢,大戏的开演,风过湖面,雨打芭蕉,蚕食桑叶,疽骨锥心。
思念需要安静。安静的最佳在夜晚。白天的思念像抛媚眼,一闪而过,转瞬即逝,夜晚的思念如长久凝视,浓情蜜意,如胶似漆。做一个思念的人儿,张小兵不由自主,不由自主地把思念选择在晚上,不由自主地把思念安排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把思念锁定在哥儿们开始睡觉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把思念投入到思念的火里海里。一个人,翻滚在思念的被窝里,颠簸在思念的小舟上,偷偷地思念,仿佛偷吃嘴,悄悄地拿出一段往事,慢慢地啃吃。早些时候,刚入学的时候,张小兵给哥儿们喷壶着启蒙爱情,杜撰过一个吃鸡腿的故事,张小兵现在基本上每晚都是在吃鸡腿,爱情的鸡腿!白天的吃嘴是游击战,课间玩耍时,回家吃饭时,趁无人注意,取出来啃一根肉丝在嘴里,剩下的忙宝贝样地放回书包,晚上的吃嘴是阵地战,幸福大饕餮,嘴唇呲开来,上下牙对齐,一根肉丝一根肉丝精细地往下啃。不同的人不同的吃嘴印象,在张小兵,肉肉的印象深刻。和许许多多人一样,张小兵的吃嘴也经历千变万化,但再变化万千,肉肉是吃嘴的根,是吃嘴的发源和归宿,如同他这一场思念,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响动惊醒了下铺的刺毛,他仰脸怒问:“喷壶,你弄啥呢?还不睡!犯相思病了吗?翻来覆去的!”
一惊,张小兵顺嘴瞎扯说:“睡不着,我在想名著兄弟的话,朋友如衣服,妻子如手足。”
“神经病!”刺毛说:“人都睡着了,你却在被窝里胡思乱想,甭折腾了,睡吧!”
“睡!睡!”张小兵答应着,翻身过去。
这一翻不打紧,灰尘落到了刺毛的嘴巴里,他边吐便说:“你这厮,灰尘落了我一嘴!”
“对不起!对不起!”张小兵嘴里忙道歉,身子却不敢再动一动。
寝室里一时静寂。如同乡土庄户人家夜晚棚顶上闹老鼠,老鼠刚施展开来身手,农人在下面吆喝,下面一吆喝,老鼠逃离,房间暂时静寂。静寂是老鼠的权宜,老鼠是不会在晚上安分的,它在晚上活动猖獗,如同张小兵的思念。遭一番打岔,僵硬在床上,思念远走,如一叶泊岸的小舟,风吹缆绳开,随风远方飘。朋友如衣服,妻子如手足,哗啦一下子,思念索性打开了他男人的衣柜。张小兵想到了黑蛋、晓洁、志飞;想到了小憩、疤痕、帅飞以及帅飞嫂子、蒋超和亚男;想到了寝室里的思维七子、友好寝室的七仙女……甭说,朋友还真有点衣服的意味,不同季节,不同年龄,不同时代,穿着不同的衣服,夏天单,冬天棉,小时候童装,读书时校服,军人有军装,工人有工作服。又想,晋慧敏的话,晋慧敏说什么样的东西不能被遥控器和荧光屏打上他们爱情的印记,什么样的东西不能成为他们爱情的衣服,那么同理,什么样的东西不能打上友情的印记,不能成为友情的衣服呢?于是,张小兵想到了第一次和晋慧敏到街上馄饨摊上喝馄饨的情景,从阅览室出来,站在图书楼一楼的台阶上,面对着空旷的校园,月光皎白,张小兵忍不住舒展身体,做长啸状,啊——看他这样,晋慧敏关笑着心地问,饿了吧。有点,张小兵说,然后提议道,咱到外面喝馄饨吧。中啊,晋慧敏热烈响应,我请客。哪能让女同志请客呢,张小兵说,你捡拾我书,还送到俺寝室,我还没表示感谢呢,给我一个机会。这么长时间了,这事你还记得怪清楚呢,晋慧敏说。有些事能忘,有些事一辈子都不能忘的,给人恩惠要忘,受人恩典不能忘,张小兵玩笑说。笑着,两个人来到外面,觅得一馄饨摊儿,报上饭,坐下来,等待的当儿,张小兵给晋慧敏吹嘘说,馄饨,遥控器多次在寝室里吹嘘说,好吃不贵,经济实惠,是最合适的——猛然间意识到说漏了嘴,张小兵赶紧打住。最合适的什么啊,晋慧敏问。张小兵笑笑说,不说也罢。男子汉大丈夫,有啥不敢说的,晋慧敏激将。说就说,耐不住激将,张小兵说道,遥控器吹嘘说馄炖是最合适的情人小吃。闻言,晋慧敏咯咯笑,我当是什么呢,这有什么不敢说的,这俩人呀,什么东西都想留下他们爱情的印记。说话间,馄饨端上来了,开吃着,张小兵说起了军大衣事,笑谈刺毛在寝室里军大衣上闻一下,说上面残留有遥控器和荧光屏明铺夜盖的骚味,战友笑他太敏感,他便拉住战友,要求战友也闻闻。晋慧敏笑说,想不到刺毛那么严肃的一个人,还挺幽默的。张小兵说,刺毛闻够了,拍打着军大衣引用名著改编的名言说,朋友如衣服,妻子如手足。晋慧敏又是一阵咯咯笑,说,三国时代的名言想不到在这儿得到了活用。张小兵说,仔细想想,遥控器和荧光屏的爱情还真没少衣服的参与呢,哥儿们的玩笑话,荧光屏今儿个勾一副手套,明儿个勾一件毛衣,一勾一勾把遥控器勾引到了手。说到毛衣,晋慧敏再次表示歉意说,真是对不起了,俺寝室里数我打得赖,慢,还不均匀。话说三遍淡如水,可不要这么说了,张小兵表达观点说,再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好,我不说了,晋慧敏爽朗说,这次你请客,下次我买单。下次你买单,下下次我请你看电影,张小兵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不是为了不欠我人情吧,晋慧敏笑着疑问。不是,张小兵说,你要是有这种想法,我一定让你还无可还。话到这儿,晋慧敏突然狡黠地问张小兵,学校发的菜票和饭票不够吃吧。不够,张小兵回答。我的吃不完,晋慧敏豪爽地说,从今天起,我吃不完的菜票和饭票送给你了。这个——因为礼物太贵重,张小兵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怎么,不好意思要,晋慧敏问。不是,张小兵旋即从愣怔中转换出来,笑说,你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我还无可还啊,你可真狡猾。吃罢馄炖,返回路上,晋慧敏意犹未尽,做感叹状,说,真好吃啊。张小兵笑着说,当然好吃了,爱情小吃不好吃啥好吃。晋慧敏咯咯笑不停,说,看来是冤枉遥控器和荧光屏了,不是他们想要在东西上留下他们爱情的印记,而是爱情本身要留下爱情的印记。张小兵说,什么东西不能成为馄炖呢,手套、毛衣、军大衣……晋慧敏说,什么东西不能成为衣服呢,瓜子、电影、相片……晋慧敏的话使张小兵想到了他们俩春游时抱柴火的那张照片,战友拍得真不错,桃花朵朵,落英满身。想象着相片的美丽,张小兵又想到了哥儿们和友好寝室姐儿们的玩笑话。
形散神不散,神散形不散,思念流淌,拐弯转角,又回到了晋慧敏的那句话上了——什么样的东西不能被遥控器和荧光屏打上他们爱情的印记,什么样的东西不能成为他们爱情的衣服,那么同理,什么样的东西不能打上友情的印记,不能成为友情的衣服呢?小时候偷的瓜偷的果偷的鸡蛋;初中时镇上头面人物家的白面馒头夹臭豆腐、玻璃杯子里用长柄的不锈纲勺子搅动的蜂蜜水,常记烩面馆里的羊肉汤泡馍;高中时县城大街上县啤酒厂生产的散装啤酒,烩面馆里的羊肉烩面,烧饼摊上的焦盖烧饼,疤痕口袋里的一帝豪盒子的烟屁;教育学院时代老注意电影院的电影,小吃摊上的馄炖,等等等等,一件一件的,审视在眼前。张小兵笑了,他想到了小时候见到的娘收衣服的情景,把院子里洗净晾干在绳子上的衣服一件件收拾在臂弯里,然后拿回屋子,搁置在床上,一件件叠好,然后再打开箱子,一叠叠地搁置在箱子里。张小兵感觉到他就像一个小女孩,模仿着妈妈在叠衣服收拾衣服,笨手笨脚整理着自己男人的衣柜。突然,火花迸发,灵感乍现,张小兵想少年时代的衣服可以统一搁置在“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格子里,中年时代的衣服可以统一搁置在“少女怀春、男子钟情”的格子里,那么,大学时代的衣服格子是什么呢?是否可以命名为“郎才女貌、比翼双飞”?设若如此,这个格子里自己会搁置进去一些什么衣服呢?转念之间,张小兵忍不住又笑了,想友情竟用爱情来命名,这也太不可思议了,难道用爱情来标签友情,就能满足自己的心理诉求和消费渴望吗?张小兵感觉到学着妈妈叠衣服收拾衣服的小女孩一下子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学打毛衣的大姑娘,一针一线的,打进去自己的憧憬,打进去自己的梦想,打进去自己的情和爱,打进去自己的笑和泪,打进去自己的静与默,打进去自己的痴与呆,打进去自己的思念。爱情是一袭华美的旗袍,难道里面真的长满了虱子?套用作家张爱玲的句式,张小兵反问自己?
这天,张小兵在校园里行走,他怎么也感觉不到晋慧敏的存在。往昔,张小兵的感觉都是挺准的,正在路上行走着呢,他感觉到晋慧敏从后边过来了,一回头,晋慧敏真从后面遥遥地走来,仿佛他后脑勺上长了一个眼睛。往昔,张小兵感觉到晋慧敏在水房提水呢,提上暖瓶到水房去,肯定就会在水房碰到她。往昔,张小兵感觉到晋慧敏正在阅览室里学习呢,拿上书本到阅览室里去,一眼就能在万头从中发现她。往昔,张小兵的眼是探照灯和聚光灯,他除了两双眼睛之外,又长了个第三只眼,爱情眼心眼,不,这还不够,人身上有三万六千个毛孔,张小兵身上有三万六千只眼睛,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手心,晋慧敏逃不出张小兵的眼睛。不,这还不够,****能化身千亿,一树绿柳一小兵,张小兵感觉到校园里的柳树槐树玉兰树泡桐树是自己,感觉到校园里的标语牌告示栏篮球架是自己,感觉到校园里的一草一花一石一栏杆都是自己,自己全方位零距离地在约会着服务着晋慧敏,晋慧敏在小卖部里购物,自己是她心仪的商品,晋慧敏在餐厅里吃饭,自己是她身下的座椅,晋慧敏在花丛中赏花,自己是她绕身飞舞的蝴蝶……可是,这天,张小兵怎么也感觉不到晋慧敏校园里的存在,他翘首以待,没有,他东张西望,没有,他心慌了手心里攥了两把汗,可是还没有。张小兵感觉到怪怪的,张小兵在怪怪的感觉中发现了荧光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溺水者抓住救命的稻草,张小兵遥遥地呼喊,边呼喊边招手:“伊光屏——伊光屏——”
荧光屏走过来,不待张小兵开口,她先说话了,惊诧道:“喷壶,你的眼睛怎这么红?里面布满了血丝,你可得上校医那儿看看!”
“没事。”张小兵不在乎地说:“我上高中时都是这样,动不动就眼睛红,为此,同学们都叫我红眼呢。”
“高中时是学习紧张,现在不同了——”荧光屏理解带关心地说:“我劝你还是到校医那儿看看,小心没大差。”
“中。”张小兵答应她,然后问道:“这两天怎没见晋慧敏呢?”
“怎么,你不知道?”荧光屏说,继而恍然大悟道:“可能晋慧敏走得疾,忘了给你说了,她母亲生病,她家里发电报过来,她请假回去了。”
“严重吗?”张小兵问。
“可能不轻,要不也不会发电报让她回去。”荧光屏说:“不过,也许——很快就没事的。”
“她请假多长时间?”
“不知道。”
“眼看着就要毕业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呢?”张小兵遗憾道。
看张小兵遗憾的样子,荧光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胡乱玩笑说:“你也不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说不定晋慧敏马上就该回来了。”
张小兵点点头,不言语,眼梢眉角都是愁。
毕业的脚步近了,如一头怪兽,一头庞然大物,它有条不紊踏着自己的节奏,咚,咚,咚,踏得人发慌,踏得人恐惧,踏得人心碎如齑粉。人不知道它走来,会如何地处置人,是一掌拍死,还是一手一个,随手一丢,像丢掉一块儿废铜烂铁,人不知道自己会被它丢到哪里去。校园里忽然出现了一种慌乱,慌乱如瘟疫,迅速传播,没有人幸免,人人都着了它的道儿,那些抵抗力稍强的人,看起来心如平常一如既往,其实也是在故作镇静,他们的心也乱了。昏惨惨似灯将进,呼喇喇如大厦倾,有缘千里同船渡,大难来时各自逃,说的是重,重到极处是一种轻,分手是为了再会,浴火是为了重生,蒲公英在飞,飘飘摇摇,一望无限。张小兵不知道自己的心是轻还是重,慌乱中的挺立,废墟上的张望,只为一人。晋慧敏出现了,教育学院的火车站,毕业的码头,入口处的身影,张小兵的等待。自从得知晋慧敏请假回家后,张小兵是天天有空儿都到校园门口转悠,他不知道晋慧敏啥时返校,他只知道皇天不负有心人,负不负的他不管,他只是每天一有空儿都到校园门口转悠。转悠被张小兵创设得很日常化,好像没有人发现他天天在转悠,发神经的转悠,痴心的转悠,人们只是看到当时当下他的转悠,人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转悠,人们还以为他在玩儿呢。
“慧敏!”晋慧敏是在傍晚出现在校门口的,她的身影一出现,立马被张小兵发现了,张小兵呼喊着,迎上前去。
“小兵!”听到呼喊,晋慧敏抬头观看,见是张小兵,她很激动。
走近,站立在一起,万语千言,不知道给如何言说。“你母亲的身体怎么样啊?”张小兵问。
“还在床上躺着呢,脑栓塞后遗症,医生说要偏瘫的。”说着,晋慧敏的眼眶里充满泪水。
张小兵慌了,后悔刚才的激不择言。晋慧敏的痛苦,揪得他心一阵疼比一阵。张小兵想为晋慧敏拭去眼眶里的泪水,可他又拙笨地不敢去冒犯。变换了一个话题,他试探着问:“找一个地方,咱吃点东西吧!”
“我不想吃。”
“哪?”
“你陪我回寝室吧,过两天咱再在一块儿说话。”
默默一路,陪晋慧敏回到寝室,张小兵返回向自己寝室。推开门的时候,哥儿们正在喝酒,两张拼起来的双人课桌上摊着菜,盛在搪瓷碗里的是从伙房打回来的,装在袋子里的是从街上买回来的,桌子中央搁着五六个暖瓶,暖瓶里装的是大梁市生产的梁园牌散装啤酒,每个人的面前都搁着一个搪瓷碗,搪瓷碗里倒着啤酒。看见张小兵回来,遥控器赶紧站起来招呼,站起来又软下去,慌得旁边的战友赶紧拿身子挺他,遥控器磕磕巴巴说:“喷、喷壶,你、你上哪儿、去了?哥、哥们儿等、你喝、喝酒,你、你再也回、不来了。”
没等张小兵开腔,一边的烩面小声对他说:“喝多了。”
“谁说我喝多了?”也不知道遥控器到底清楚了没有烩面的话,刚坐下来,就一胳膊给战友推开,然后扎势给他倒酒,边做动作边说:“来!喷壶,喝、喝酒!”
“好!好!我自己来!”说着,张小兵赶紧取过暖瓶,拿碗自己给自己倒。
看张小兵给碗里倒上酒,遥控器摇摇晃晃地端起自己的搪瓷碗说:“喷壶,来!干、杯!”
“干杯!”张小兵拿碗朝遥控器的碗边轻轻一碰,搁到嘴边咕咕咚咚喝起来。
响声吸引了遥控器,他学张小兵样,拿过来搪瓷碗咕咕咚咚喝。喝完,啪的一下,把碗往桌子上一拍,嚷道:“倒酒!”然后,顺势一爬,竟在桌子上嘴迷糊起来。
“遥控器!遥控器!”战友呼喊。
“嗯、嗯。”干应声,遥控器身子不动弹。
“他醉了。”烩面说。
“要不要把他扶在床上?”战友问。
“先不要动他。”粮票说:“让他睡一会儿。”
“想不到遥控器醉酒竟这么的文雅,看他刚才喝酒涕落泪流的样子,我还以为他醉起来要跟疯子一样。”刺毛说。
“你们怎会让他喝醉呢?”张小兵问。
“失恋了,借酒浇愁,不让喝争着喝。”刺毛说。
“这样也好。”名著说:“宣泄宣泄,比憋在肚子里强。”
“怎么就失恋了呢?”张小兵问。
“他向荧光屏表白,遭到了拒绝。”战友说。
“表白什么?他俩的事儿,不是早就挑明了吗?”张小兵说。
“快毕业了,遥控器感觉着得向爱情有所表示,玩笑着邀请荧光屏跟他回家乡,荧光屏委婉地拒绝了他,说恐怕自己的爹娘不同意自己的远嫁。”
“哦——原来这样啊。”张小兵说。
“遥控器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记得当他向荧光屏提出处恋人,荧光屏答应后,他回来那个兴奋。”战友说。
“当时有多兴奋,想在就有多痛苦,当时兴奋得要死,现在痛苦得死了活不成。”粮票感慨。
名著说:“电影电视剧文学作品里惯用的桥段,分手时不成了,一方向另一方质问,你到底爱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我,其实他们不是向另一方讨说法,他们是向爱情讨说法,而爱情是最不能够讨要说法的,爱情也不会给你说法,你感觉着亏,你就亏,你感觉着幸福,你就幸福。”
“名著真不愧是名著,咱看着不起眼的一件事,他都能看出象征分析出意义来。”战友由衷称赞。
烩面说:“遥控器也是太认真了,大学时代谈恋爱,都知道怎么回事什么结果,逢场作戏,玩玩算了,何苦这么要死要活的。”
“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张小兵反驳烩面说:“事情都是旁观者清楚当事者糊涂,也知道不能当真的,可还是太当真了,也知道大学生谈恋爱没几对成功的,可还是想求一个好结局,谁想竹篮打水一场空。”
刺毛说:“初恋时不懂爱情,没有什么游戏经验,光剩下认真了,认真是爱情的学费。”
战友说:“一个生手是打不出爱情的山门的,只会头破血流,可精神的头破血流是内伤,毁人心神。”
“我不同意你们的观点。”名著问:“照你们的看法,初恋时不懂爱情,所以讲认真,再恋时懂得爱情,就不讲认真了,就讲玩和被玩讲游戏了,那爱情还有什么意思呢?”
烩面和名著辩论:“你思维也太经典太二元对立了,游戏和认真不是水火不相容相矛盾的两行为,游戏讲规则,讲规则就要讲认真,我只是说不能太认真了,太认真容易较真、偏执,流于赌。”
名著不服气地说:“既然游戏和认真不矛盾,那爱情是否成功与初恋与认真又有多大关系呢?”
粮票说:“时代呼唤创新,爱情渴望激活,游戏讲规则,成功要标准,人们常视婚姻为爱情的标准,可这大错特错!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片刻拥有,爱情成功的标准是多元的。”
名著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不是婚姻的从一而终;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片刻拥有,也不是玩耍的逢场作戏,一切的一切,都要真感情。”
看哥们儿唇枪舌剑,把爱情论的不亦乐乎,粮票吞儿一笑,说:“咱也是在这儿纸上谈兵一样议论热乎呢,都看看,哥们们谈过恋爱的有几人?”
粮票一问不打紧,大家把矛头都指向了张小兵。“喷壶,恋爱妖精,说你呢。”烩面呼喊说:“哥儿们中就两个谈恋爱的,遥控器是初恋,死了活不成的,你是老手,看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妖精,恋爱妖精,这名字好。”战友喃喃着思忖,旋即笑着对张小兵说:“喷壶,恭喜你呀,继喷壶之后,你又得到了一个外号,恋爱妖精。”
“我算哪门子妖精啊。”张小兵说,苦笑了笑,然后抬起头来,认真地对哥儿们说:“若我这算恋爱,这也是我的初恋。”
“哎——喷壶,你先前给我们做得爱情启蒙,那是怎么回事啊?”刺毛纳闷问。
张小兵笑笑,说:“那都是逗你们玩的。”
“什么?”刺毛不相信地问。
“那是我编着逗你们玩儿的。”张小兵回答说。
“真的?”刺毛确认道。
“真的。”张小兵说:“好多次我都想给你们说说,始终得不到机会,现在终于逮住机会给你们说出来,我心轻松。”
刺毛愤怒了,呼喊说:“骗子!喷壶,你这个骗子!”
“要是今天没逮住机会,你想骗我们到何时呢?要是毕业了你还不告诉我们,你是不是想骗我们一辈子呢?”战友也愤怒了,斥责说。
“天地良心。”张小兵忙为自己辩解:“我并不想骗哥儿们的,当时真的是图个玩儿,后来想给你们说,不是逮不住机会,就是给忘了。”
“骗鬼去吧!”刺毛坚持自己的不信任。
“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刘跃争。”张小兵说:“他可以为我作证。”
“一个人骗不行,你还想拉你老乡组团行骗啊?”战友继续斥责。
“你们俩就别再为难喷壶了,杀人不过头落地。”名著出来打圆场:“喷壶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善意的谎言,玩笑的谎言,咱谁没有说过。”
“谢谢名著!谢谢名著!”张小兵感谢。
“我也同意名著的话。”粮票也亮明自己的看法。
“谢谢粮票!谢谢粮票!”张小兵又话语过来表示感谢。
“哪——你感谢感谢我,我也给你说上两句。”烩面说。
“谢谢烩面!谢谢烩面!”张小兵谢上了瘾,谢成了油子。
烩面说:“叫我说啊——即便喷壶是编着骗我们的,可事实上不是起到了给我们启蒙的目的吗?歪打正着,这就对了。”
“烩面!”张小兵表达愤怒说:“我算是白谢你了,这就是你给我的辩护和支持?”
“他这是给我们启蒙吗?”刺毛说:“他是在给他自己启蒙呢,我们都还是光棍处男呢,他却美滋滋儿地和仙女谈上了恋爱。”
“喷壶!”战友问:“要是晋慧敏也像荧光屏拒绝遥控器那样拒绝了你,你会怎样呢?会不会也像遥控器一样喝醉了呢?”
烩面说:“遥控器喝醉一口气儿不吭,闷待,喷壶喝醉会是什么样呢?会不会嘴上像没把门一样,喝进去的是啤酒,喷出来的是疯狂?”
“喷壶,要不咱们也醉一个?”战友提议,做商量状。
“啊——呸!”张小兵做啐样。
粮票担心说:“喷壶,咱可说住了啊,你可不能像遥控器一样,也失恋喝醉啊!”
“不会。”张小兵说:“要是哥儿们不说,我也许有可能,经咱们这么说和,我说啥也不会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那不叫顺其自然,那叫爱得不够深,要是深,怎么能不醉呢?”战友说。
“可能吧。”张小兵笑说:“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就是!”烩面说:“玩鹰的还能让鹰给叼了,行骗的还能让别人给骗了。”
“嗯——”仿佛耐不住哥儿们谈论的引诱,遥控器摆了一下头,从一只胳膊靠到另一只胳膊上,嘴里喃喃。
“快!”粮票说:“听听他说的是啥,是不是想喝水?”
哥儿们赶紧停下来吃喝,围拢过来,战友耳朵贴在遥控器嘴上,他又不吭声了。变换嘴耳,战友把自己的嘴贴在遥控器的耳朵上,问:“遥控器,你是不是想喝水啊?”
没有回应。
粮票说:“算了,甭问了,把他抬床上,让他睡吧。”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待把遥控器放到床上,脱掉鞋,被窝里盖好,他又喃喃了起来。“哎——他又喃喃了。”烩面说。
“甭管他。”战友说:“他是舒服了,美的。”
“我就不信了,听不懂他说的啥。”刺毛犯倔说:“让我听听!”
一群人看着刺毛贴耳过去。刺毛聆听了一阵,无奈放弃说:“听不懂。”
“让我听听!”张小兵来了兴趣,走过来接替刺毛。
又是一阵静默。哥儿们看着张小兵,张小兵的表情由素净到微笑,给人种心领神会的感觉。“说的啥呀?”战友问。
“背的诗歌,汪国真的——《默默的情怀》,对!《默默的情怀》!”张小兵肯定说。
“不可能吧!你都会听得那么准?”烩面疑问。
“喷壶,你这厮不会又是在骗我们的吧?”刺毛干脆来个不相信。
“不信,不信你让粮票和名著过来听听,看我说得对不对?”张小兵说。
粮票说:“这我不行,让名著来。”
“来!名著,你听听!”张小兵起身,邀名著过来。
名著耳朵趴在遥控器的嘴巴边,诊断一般,凝眉谛听,一阵后,肯定说:“是汪国真的《默默的情怀》。”
“看看,我没骗你们吧?”张小兵高兴质问。
“喷壶不亏是弄过恋爱的人,战友和刺毛都没听出遥控器说的啥,他一听可就听出来了。”烩面夸奖。
“人不亲行情。”战友说。
说这话,哥儿们重新坐到酒桌边。听着哥儿们对自己的玩笑,汪国真的《默默的情怀》,闪现在脑海,张小兵忍不住心里默默朗诵:
总有些这样的时候
正是为了爱
才悄悄躲开
躲开的是身影
躲不开的却是那份
默默的情怀
月光下踯躅
睡梦里徘徊
感情上的事情
常常说不明白
不是不想爱
不是不去爱
怕只怕
爱也是一种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