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将近午夜了,西郊的一座城堡却依然是灯火通明的,而亚特兰蒂斯城外的各色城堡,也都显得比往日更加明亮,生活在碌碌尘世中的平凡人们怕是以为,这座城堡之城中高高在上的贵族们正在举行什么不为人知的庆典。可是,事实总是显得更加残忍而富有戏剧性,没错,这是秃鹫们的庆典,他们在见证着又一颗新星的没落。而西郊灯火通明的天幕城堡中的人连理会那些围观的灯火的心情都没有了,在充斥着松蜡香味的城堡中弥漫着一种浮躁混乱的气息,让那些无知的蜡烛都跳动得愈发频繁而凌乱,除了顶楼。
顶楼唯一的房间是一件书房,可以想象在寂静的夜晚在这里读书,偶尔抬头望一眼璀璨的星空,是一件多么让人惬意的事情,但四壁早已搬空的架子,分外清晰地展示了它此时的萧条。这其中却仍有一个青年人手拿一卷书册在孤灯下阅读,形容平静,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些,青年读到兴处,嘴角溢起了一丝轻笑,可惜却被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进来。”少年将书放在面前的木桌上,淡淡的说道,声音有些哑,但并不刺耳。
一个身着武士服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脚步稳健,脸上却有些木讷,向桌前的青年行过礼后,说,“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是否现在离开?”青年听了,点点头,站起身披上大氅向门外走去,青年武士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似乎是终于忍不住了,问了出来,“殿下,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您的伤……”
“克鲁,”青年打断了武士的话,“我现在可是处在落水狗的角色,不显得仓皇一点实在对不起那些半夜点灯的观众,也就引不起我亲爱的兄弟们痛打我的念头了,而且,我的确想去北境散散心。这座山城啊,实在是压抑的过分。”青年有些自嘲的笑着,拳头却缓缓地攥住了。
克鲁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了然,这位南晨殿下聪颖且少年有为,虽没有母族的支持仍达到了今天的成就,本应该是大有前途,可那群小人,居然请来两位武宗偷袭,废了殿下的修为,真是该死,克鲁想着,周身散发出一股戾气,惊动了一旁早已隐去情绪的南晨。
“克鲁,平静些,我倒是有些奇怪,他们都迫不及待的避开我,你又何必跟着我去北境,我想以你的能力留在这里,总比跟着我强。”南晨状若随意的问道,声音已经不再哑了。“殿下,克鲁早在决定追随您的那一刻,就发过誓将终生不叛,属下的命是您救的,家人受冤而死之事也是您帮我报的仇,属下怎会为前程弃您而去。”克鲁说的铿锵,南晨也清楚他说的尽是肺腑之言,当初他正是看中了克鲁的才能和耿直才对他伸出了援手,此时听了他的话心中不自觉的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感受,自己何必再试探他,南晨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天,他叹气的次数都比以前多了不少。
“你明明知道我是有所图谋在利用你,而这样那样的誓言又何止你说过……罢了,咱们走吧。”南晨抬步向前,心中渐渐生出一抹欣喜,拔刺虽痛,却免得以后伤筋动骨,而且收获了一份真情,这也称得上是成就了。
两个人各自思索,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城堡的大门,一辆马车,一队卫兵,已经等候在这里,一位身着锁甲的中年男子也在此等候。
见到南晨,锁甲男子依照规矩上前行礼,一本正经,而且出乎意料的有些许尊敬的意味,这样的情绪南晨在受伤后已经很少能感受到了,接着男子沉声说道:“第三军团属少校杜安见过靖北王,特奉陛下之命护送靖北王至北境。”南晨微微颔首,心中闪过一丝了然,脸上却仍然黯淡冷漠着,说:“那这一路就麻烦杜安少校了,本王重伤未愈,就不与少校多谈了。”南晨的声音有些飘忽,似乎真的要说不动话了,然后在克鲁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杜安望着南晨的背影,有些遗憾也有些疑惑,在他看来,这位七殿下是真的心灰意冷了,才会如此无礼,要知道在这件事之前,七殿下完美的礼仪可是和他的智慧齐名的,那陛下临行前交给他的密旨……
"看来,父亲还是顾念我这个儿子的,不然也不会将暗军派一队给我,不过,我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啊."南晨上车后感叹了一句,语气却带着暗嘲。暗军,是皇帝手中的一支秘密部队,人数不多,分散在各处,却极为强大,其中连最底层的士兵都有武师修为,而这位统领级的杜安更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武宗,世俗中的最高武力。暗军的存在鲜为人知,南晨自己也是因为一次机缘巧合才和这支军队产生了交集,当时与他接触的便是杜安,只是那时的他在暗军中还是位队长,在外界是个中尉的身份。
马车缓缓的动了,属于皇家的优良制作让它格外平稳,南晨拉开窗子,清冷的夜风涌了进来,让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大氅,眼前愈发陌生的景色使南晨发现之前他从未好好看过这座城。
亚特兰蒂斯,金雀花王朝的都城。金雀花王朝拥有面积广阔的平原,她的都城却坐落在群山之中,主城位于长天山脉一条支脉的一处盆地内,皇宫在正中,被巨大的城市拱卫着,洛河擦着城墙流过,在城南汇成一片大湖——洛神湖。而盆地四周的山峰上,矗立着一座座城堡,形态各异,却并不冲突,这也是这座城被称为城堡之城的原因。千年金雀花王朝,能在这里建城堡的家族也并不多,有的没落离开,有的屹立不倒,城堡们已经习惯了不断更换主人的日子,如今有着九座城堡围绕着雄城。
南晨回望着一度属于自己的天幕城堡,他从一位绝嗣的公爵手中得到了她,那是在六年前,他十六岁,他打下了第一个周边的小皇朝,使金雀花皇朝的领地拓宽了许多,被誉为数百年来开疆拓土的第一人,于是他的父亲将天幕城堡作为他的成人礼赐给了他。那时的南晨已经清楚的明白了皇室的势利是多么的赤裸裸,就像在他十岁那年,武士的修为让他被认为是当时皇朝唯一有希望在二十岁前达到武宗的人,甚至一些凌驾于众皇朝之上的势力都对他产生过兴趣,比如天宫。可却被他的父亲婉拒了,南晨当时有些疑惑,过了几年他才想明白,他的父亲安德烈宁可他得不到很高的修为,也要将他这个已展露出峥嵘的必然听话可靠的棋子留在皇朝内为他做事。
这次也一样,即使他已经是废人,他的父亲也要充分利用他的价值,将皇室的棋子安插到不太受统率的北境。南晨可以想到,杜安的身上必定带了一道密旨,待他在北境站稳跟脚,杜安就会将密旨取出,并以辅佐之名留下。南晨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了,这就是皇室,他改变不了什么,他为皇朝从十二岁开始出征,十年征战,连取周边的三个小王朝,将金雀花送上瀚海域三大皇朝之一的宝座,换来的也不过是更彻底的利用。所幸这么多年,他也学会了留底牌,北境,冥海之边,荒凉苦寒之地,那又如何?他怎么会任他们发配,这次,虽是大难,却也不失为一个机会。
再看窗外,月影西斜,星斗寥落,马车已驶入山脉,借着星光偶尔能瞥到一两座城堡的剪影,又很快隐入山中不见。南晨关上窗,缓缓闭上了双眼,今夜还不会有人对他下手,他倒是可以睡个安稳觉。也许是终于放松了下来,不一会车厢里就响起了平缓轻浅的呼吸声。